真实的表演,这是帕里的首要的条件,这意味着什么呢?表演理论的倡导者鲍曼(Richard Bauman)1977年曾说过:“洛德的重要贡献在于他展示了口头文本的必然的和独特的本质——表演中的创作。他对于史诗传统活力的分析,确立了史诗表演的一般模式。”[12] 鲍曼认为《故事的歌手》是第一个将民俗学文本作为自然发生的结构来研究的著作之一。纳吉认为至迟到20世纪30年代,无人能够搜集到这种以极其自然的方式演唱的歌,那就是说,没有人为的打断。帕里为了适应史诗自然演唱的环境,如实地反映表演的层面(如史诗的长度、停顿及创作特点),他委托音响公司特别设计了一种能持续录音的设备,预购了半吨的铝制圆盘(大约3000张音盘),他们就是靠这种落后的设备,小心翼翼地获得了高质量的材料。真实的表演产生于真实的调查之中。这不等于由政府和上层官员控制的民俗表演或歌手竞赛。帕里曾经遇见过这样由官方组织的公共事务,它与新的文化和新的社会关注点相关联,已经背离了传统和过去的时代。在贝尔格莱德就曾发生过此类表演,裁判员就是政府的官员。真实的表演牵涉到设备、人为设定的表演环境,也涉及到文本采录的方式。由歌手口述、抄写员记录,这样可以提供足够的时间,让歌手想好句子;但这也会破坏演唱的连续性。帕里始终认为荷马史诗属于口头背诵的文本。即有一位抄写员逐行记录歌手的诗行,这样可以产生更为丰富的诗行来。因为帕里和他的助手就是这样研究的。
歌的长度,即一次表演的长度,受到听众情感介入与否的制约。分章阅读是我们文化人的习惯,口头史诗表演过程所提供的现实又是如何呢?南斯拉夫史诗表演的场合,如咖啡馆、婚礼、贝伊的府邸,这些场合都不可能为歌手提供一种稳定的、持续的演唱的场合;歌手不可能控制表演和他的观众,而是相反,观众起了决定的作用,他们可以促使歌手快一点唱,或迫使歌手删除一些大家了如指掌的老段子。荷马史诗中有一些被打断的主题,《故事歌手》第8章详尽分析了这种复杂交错的主题之间的组合关系。依帕里之见,这也许是观众打断的痕迹。
表演的质量取决于表演者的的素质,这决定了歌的长度。帕里对这些作了详尽的描述,他包含如下一些因素:强有力的嗓音,能唱出音高;吐字清晰;善于用乐器配合;这些都需要体力。演奏时的身形的变动,肺活量的大小,每一段演唱之间的喘息;喉咙肌肉的紧张,铁嘴钢牙的天赋,这些都使得吟诵成为折磨人的差使,半小时即可让歌手声嘶力竭。歌手的每一段表演的长度受到其体力状况决定,歌手决定暂停的地方正是他唱不下去的时候,而能唱多长时间则取决于他的年龄、体力、感觉、发音器官的状况,最后取决于他被观众打动的程度。[13]
帕里曾经作过如下的实验。有一个歌手叫贾米尔(Camil Kulenovic),当时25岁,他的一次演唱过程为2个小时,一共演唱了1300行(帕里523号文本)。苏来曼(Sulejman Hrnjican)接着贾米尔演唱,唱了828行。这些诗行分三次演唱,分别用了20、26、12分钟,各演唱了287、352、189行诗。平均每一分钟演唱20-40行诗。可见,一次演唱的长度也取决于演唱的速度。如萨利赫·乌戈利亚宁(Salih Ugljanin)演唱的Zenidba Derdelez Alije(帕里特藏277号文本),开始时是每分钟13行,后来每分钟8行诗。因此穆尔科认为歌手一般的演唱速度为每分钟18-20行诗。[14] 歌的长度取决于特定的传统和地区,该歌的充分程度;歌手掌握该歌的时间长短与否,歌手对主题的修饰程度。歌的稳定性是由常演篇目决定的,职业训练的歌手,他的歌通常也稳定。固定的文本只有书面文本才有。
上述实验,以可以操作的形式拍摄了变幻无常的海神的身影。如何从歌手访谈中得到可靠的材料?帕里的经验说明,一个学者提出的问题,歌手不可能给出一个真实的答案,虽然这些问题可能关系到口头创作或传递过程的一些内在规律。一般来说,歌手会急于找个答案,对此,学者当格外小心。好的歌手,理想的材料,寻找起来是千辛万苦的。帕里的经验说明,穆斯林中有一些优秀的歌手,但他们常夸大其词,难以弄清歌手的全套篇目。能够显示歌手处理主题的材料更加少的可怜。许多情形是漫无规律的。几乎不能指望得到最好的版本,也只能说是所能够采集到的最好的版本。
帕里于1934年6月到1935年9月再次访问南斯拉夫,进行了为期15个月的田野调查。帕里和助手们搜集了12500个文本,大都为抄本,还有大量的录音资料,大约由3500个12英寸铝制音盘。帕里的助手九名,包括洛德还有歌手,打字员若干名。[15] 帕里的田野工作很特别。人为安排的演唱环境,雇佣当地的歌手为助手,给演唱的歌手付给报酬等。当参与观察法成为民族志田野工作的标志的时候,帕里的做法意味着什么呢?帕里知道自己做什么和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要的是有名气的歌手,搜集他们的歌,特别是那些曾经在奥托曼时代的贝伊的宫廷里演唱过的那些歌。1920年代沙拉热窝大量出现一些平装本的穆斯林史诗小册子,这是从穆斯林的英雄时代继承下来的遗产,这使得穆斯林的贝伊们想起过去的辉煌。英雄的业绩从前是由歌手在宫廷里演唱的;现在那些东西被降格到或仅存留在咖啡馆里。这反映出南斯拉夫歌的文化的巨大变迁。
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强调小范围的个案研究。但是,帕里面对的是20世纪即将消失的口头传统,帕里遇到的50岁以下的歌手都是不理想的;最好的歌手是一些老人;但是老人谢世太快了。脆弱的民俗生态决定了帕里必须以最短时间搜集到最多的资料。假如帕里在南斯拉夫只停留在达尔马提亚海岸的一个小地方,那么,我们今天不可能全面了解巴尔干史诗演唱的实际情形。洛德在《黑山遍寻古斯莱歌》里讲到田野工作:寻找歌手的最好的办法是到土耳其的咖啡馆,在那里交朋友。那里是集市和斋月的活动场所。帕里就是在咖啡馆里找到著名歌手阿夫多的:“这位身材矮小朴实的农民,他的喉咙因为甲状腺肿而变形。他两腿交叉地坐在凳子上,拉起古斯莱,伴着乐曲的旋律摇动身体。他唱的很快,有时顾不上曲子,随着琴弓在弦上来回轻轻的滑动,阿夫多以最快的速度口述诗行。” [16]别的歌手也来了,但是无人可与阿夫多相比,他是当代南斯拉夫的荷马,因为他的身上放射着荷马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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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尹虎彬空间 2009-01-23 22:2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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