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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驱傩仪式
傩是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岁时净化仪式,它在季节转换时节举行。傩在古代又称逐除,是驱逐性巫教仪式。傩的举行有特定的时空范围,在时间上是以季节转换为关节点,在空间上以人们居住场所为中心。傩的中心意义在于保证人们在时节过渡变化中的身心安全。
在具有原始信仰的人们心目中,四季的流转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由一种神秘的力量发生着作用,它可以延迟或阻滞时季变化,为了保证季节转换的顺利,人们就要举行特定的人文仪式,以实现这一目的。人们在特定时间的危机意识,事实上是来自人们对季节气候变化对人生影响的身心感受。特别是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季节气候直接制约着人们的衣食之源。人们对时令季节变化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每到时季转换的关口,人们从内心中发出一种对未来生活的担心与焦虑,这种忧虑必然要从言语动作中表现出来,在具有巫术信仰的时代,人们期望依靠自身的群体力量实现对自然时间的支配,久而久之,就逐渐形成了特定的季节通过仪式。傩就是古代标准的季节过渡仪式。古代的傩春秋冬三季举行,最重要的是年终大傩,《礼记·月令》记载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难(傩),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2]。大傩的目的是驱逐岁暮阴寒之气,《月令章句》曰:“日行北方之宿,北方大阴恐为所抑,故命有司大傩,所以扶阳抑阴也。”卢植《礼记》注云:“所以逐衰而迎新”。[3]大傩是为了逐除冬寒的阴气、衰气,为新春阳之气的到来准备时空基础。由此可见,大傩是年终遍及朝野逐衰迎新的时空净化仪式。古代信仰中,岁暮的寒气是衰颓之气,也是恶气,为了说明岁暮寒气的危害,人们将其幻化为疫鬼形象。汉代就有关于疫鬼的传说,《汉旧仪》:“颛顼氏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虐鬼;一居若水,是为罔两蜮鬼;一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小儿。”[4]传说驱傩就是驱赶疫鬼。举行傩仪时,人们逐家逐村驱赶。驱傩人头戴假面,这种假面在周代为熊皮制作,所谓“黄金四目”。掌管驱傩的职官为方相氏,《周礼·夏官》“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 2](P2493 )。这是朝廷傩仪,先秦民间同样有驱傩仪式,《论语》“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3](P105 )
汉代继承周朝古礼将大傩定为官方礼仪,时间在腊岁前一日,“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4](P 3127)朝廷举行的傩仪规模浩大,选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一百二十个侲子(童子),头裹红色头巾,手拿长柄摇鼓。方相氏打扮如周朝,黄金四目,执戈扬盾等,还有十二个身披毛皮,头上有角的神兽。预备在宫禁之中,驱逐恶鬼。在夜漏上水的时刻,朝臣皆头裹红巾,在殿阶守卫。皇帝驾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高唱十二神灵之歌,请甲作、雄伯、腾简、穷奇等十二神驱除鬼魅、凶邪、恶兽、蛊毒,“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方相氏与十二神兽舞蹈、喧呼,在宫廷遍地搜寻三遍,持炬火,送疫出端门;门外骑兵卫士传火炬出宫,然后由城门门外五营骑士传火炬,将之抛入洛水之中。然后在门上设桃木偶、郁垒像,苇索,以作避邪的门禁[4](P3127-3128)。在鬼邪逐出之后,人门重视门禁,以防止鬼邪对已经净化了的时空的侵害与污染。门禁的意义在中国民俗中一直传承。汉代民间傩仪,虽然没有宫廷气派,其假面舞蹈驱赶的仪式大体一致。如东汉高诱所说:“(大傩)今人腊岁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是也。”[5](P617)
南朝时期延续岁末驱傩仪式,但从形式与时间上有了变化,腊日已经不是岁末之日,而是在十二月八日。《荆楚岁时记》:“十二月八日为腊日。谚语:‘腊鼓鸣,春草生。’村人并击细腰鼓,戴胡头,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6](P 116 )这时的逐疫的魔力面具与新近传入的佛教有关。并且这时已经有了戏剧化的成分,假面称为戏头。南朝梁人曹景宗嗜酒好玩,“腊月于宅中使人作邪呼逐除,遍往人家乞酒食。”曹将驱傩看成一种游戏,结果有军人乘机骚扰民间[7](P181)。可见南朝的驱傩已经有了游戏娱乐的成分。由严肃的仪式到游戏的仪式,这一变化有着深刻的历史意义,它标志着古代岁时通过仪式开始向节庆方向发展,是信仰成分减弱的生动说明。
但在隋唐时期,因为北部中国文化传统的关系,秦汉以来的传统岁时月令观念一度复兴,唐朝依然有严肃的驱傩仪式,岁末宫廷与都城均行大傩仪式,王建《宫词》诗曰:“金吾除夜进傩名,画裤朱衣四队行,院院烧灯如白日,沈香火底坐吹笙。”[8](P763 )描写的就事这一情形。唐人以雄鸡为牺牲,在宫门与城的四门举行磔牲仪式。在州县也有不同规格的驱傩仪式,唐《开元礼》规定,驱傩当天由官员或主持人将驱傩队伍引导入官衙,然后举行驱逐禳祝仪式。《乐府杂录》同样记载官傩的情形,“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衣熊裘,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以除逐也。”[9](P3)民间傩的情况与官方有所差异,据晚唐的《秦中岁时记》记载,长安“岁除日逐傩,皆作鬼神之状,内二老人傩翁傩母。”[5]傩公傩母的出现,是唐代傩仪世俗化的表现。
宋代傩仪官民差异更为明显,在北宋东京宫廷每年除日,要呈大傩仪,值班官员戴假面,穿绣花色衣,有人专门装扮将军、门神、判官、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有千余人,“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祟’而罢。”[10](P70)宫廷傩仪规模巨大,明显有铺排、表演色彩,与汉唐驱傩的气氛有所不同。南宋临安城中除夕夜驱傩与北宋类似,“自禁中动鼓吹,驱祟出东华门外”,然后“埋祟而散”。[11](P46)但有一个新记载,就是“呈女童驱傩,装六丁、六甲之类”。[12](P51)女童充当驱傩的角色,这在前代是不可想象的,其中隐含的意义值得深思。民间更是继承了南朝传统,驱傩行乞,成为岁暮的特殊风俗。进入腊月,“即有贫者三数人为一火,装妇人神鬼,敲锣击鼓,巡门乞钱,俗呼‘打夜胡’,亦驱祟之道也。”[10](P69)民间驱傩仪式在城市变成了贫民谋生的方式。虽然如此,它还是担当着岁末驱邪逐疫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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