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汇集在山头上,白雾汇集在山谷里,风暴汇集在山梁上,雨水汇集在吉觉火哈,河流汇集在大河的尽头……老虎汇集在石沟里,骏马汇集在金曲拉达,五谷汇集在安宁河畔,羊群汇集在黑果洛莫,耕牛汇集在阿嘎迪拖,你我两亲家汇集在姑娘的婚礼上。
──《克智·说相聚》②
这样,民俗仪礼活动通过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聚合起一定范围的社群。仪式的参与者按血缘、亲缘、地缘等关系都会出现在这样的社会公共生活里。仪式使人与人、个人与群体、群体与群体之间发生互动,就像黏合剂把人们连在一起,成为社会聚合、人际交往的重要场合。在仪式上,人们为了共同的目的同悲欢,共唏嘘,一起舞蹈,一起歌唱,一起祝福,一起祈祷,相互表达良好的祝愿,吐露心曲,交流感情,分享信息,增进相互的认同,加强团结与和睦。仪式生活成为人们之间的亲合力,从而在彝族山民的社会中起着社会交往和族群凝聚的作用。克智论辩正是在这种浓厚的民俗生活氛围中产生的,成为彝族社会公共生活的一个显著特征。
以美姑为中心的义诺彝区,民间社会对克智这种论辩活动及其语言艺术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长期以来,克智论辩也得到人们普遍的喜爱与高度重视。克智论辩的进行方式是由参赛的双方临场说唱即兴创编的诗歌或辞赋,互相辩驳、褒贬,盘古论今,引经据典,颂唱史诗,以能够达到“穷百家之词,困众人之辩”者为胜。通常整个“克智”活动气氛活跃而紧张,双方的较量犹如龙争虎斗,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听众云集,给仪式活动增添了热烈的民俗氛围。正如克智能手往往在比赛开始之际都要说的一段静场说白,生动地道出了民众对传统口头语言艺术的热爱之情:
头发灰白的老人,髻发长长的老人,前额宽似晒坝的老人,耳垂大如竹筛的老人,耳圈粗若手指的老人,腰佩麂皮肚兜的老人,手握白玉烟杆的老人,请你们上方端坐。头绾英雄髻的长者,髻发黑黑的长者,头帕能遮荫的长者,额宽能耕七头牛的长者,大裤脚拖地的长者,宽袖口迎风飘的长者,穿着白袜子的长者,请你们安坐。髻发九拃长的壮年,手臂九抱粗的壮年,腿脚似小船的壮年,请你们安坐在下方。
发辫粗又粗的妇女,头帕展鹰翅的妇女,披毡蓝悠悠的妇女,彩裙飘曳曳的妇女,衣袖塞花簇的妇女,身材修长的妇女,牙齿雪白的妇女,手掌簸箕大的妇女,手指九庹长的妇女,眼珠似酒杯的妇女,眼窝似明月的妇女,睫毛黑又翘的妇女,脖颈细又长的妇女,美丽贤惠的妇女,请你们安坐。
迎接客人似锦鸡奔走的年轻人,能言会道似云雀欢歌的年轻人,传盏敬酒似蜜蜂穿梭的年轻人,举刀剁肉似冰雹溅落的年轻人,前后照应似骏马奋蹄的年轻人,所有忙碌着的年轻人,请不要高声喧哗,请不要叽叽喳喳。
天欲放晴阳光出,河要涨水泛浪花,春天来临雏鸟唱,我们来说克智先道两句静场白。
──《克智·莫嚷》
在彝族本土社会,“克智”作为口头论辩活动,既是一种言语行为,一种对话艺术,也是人们讲述传统、探求知识、明辨事理、叙述历史的一种口头交流和传播方式。这是“克智”论辩既有别于演说、日常谈话等言语行为,也有别于“阿普布德”(apubbudde,神话、传说、故事)、“呀嗬”(yithxo,歌谣)等其他口头文论的显著特征所在。
如果没有不同思想观点之间的对抗,就不能产生论辩。在实际的论辩过程中,论辩者双方都要确立自己的主张,并促使对方和听众承认并接受自己的观点,方能获得论辩的胜利。这就要求“克智”能手不仅要提出充分的论据、理由证明自己的观点,并尽力使之完美、无懈可击,而且要就对方的认识、话题做出及时回应,给予破击,以确立己方论点。击中对方要害、破斥“斯确”(sypquop,论友)①的主张是论辩的核心所在,直接关系到论辩的胜负。因此,“克智”作为诺苏彝族的口头论辩,与我国古代的“辩”,与古希腊人对“论辩”的理解及今人所论及的辩论或论辩,是大致相当的。但是,由于“克智”始终植根于山地社会,“克智沃布苏”(kenre obbusu,论辩手)始终来自民间,“克智”论辩活动始终与彝族山民们的仪式生活融为一体,这种极富民族特性与地方色彩的口头艺术,就有其深厚的文化土壤与鲜活生动的民俗情境。尤其是,其中的史诗演述攸关论辩竞赛的胜负,由此更张扬出彝族口头论辩的传统风格与民族形式。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1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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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间文化论坛》 2005年第1期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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