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的一则见于乐天大笑生所编的《解愠编》,名为《不语禅》,原文如下:
一僧号不语禅,本无所识,全仗二侍者代答。适游僧来参问:“如何是佛”?时侍者他出,禅者忙迫无措,东顾复西顾。又问:“如何是法?禅不能答,看上又看下。又问:“如何是僧?”禅无奈,辄瞑目矣。又问:“如何是加持?”禅但伸手而已。
游僧出,遇待者,乃告知曰:“我问佛,禅师东顾西顾,盖谓人有东西,佛无南北也。我问法,禅师看上看下,盖谓法平等,无有高下也。我问僧,彼且瞑目,盖谓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也。问加持,则伸手,盖谓接引众生也。此大禅可谓明心见性也。”
侍者还,禅僧大骂曰:“尔等何往?不来帮我。他问佛,教我东看你不见,西看你又不见。他又问法,教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又问僧,我没奈何,只假睡。他又问加持,我自愧诸事不知,做甚长老。不如伸手沿门去叫化也罢。”
五
禅师参学,也就是机锋的切磋和较量。这种切磋或较量,有时双方都只以动作表示,如《景德传灯录》所载智常禅师的一则故事云:
云岩(昙晟禅师)来参,师(智常禅师)作挽弓势。岩良久,作拔剑势。师云:“来太迟生!(卷七,庐山归宗寺智常禅师)
这则公案,是俗众还容易了解的。但是,如果某些动作只有两位禅师自己相会于心,俗众则是莫测高深;大众虽然感觉有趣,然而不知其意。那么,在听闻之余,就不免以世俗之经验,自出新样了。这一型民间故事的大要如下:
僧人、文臣或武将和鞋匠或屠夫等不同行业的人用手势交谈,双方都以自己的行业去解读对方的手势,结果僧人或大臣怀着钦佩之心离去,鞋匠或屠夫则以为买卖成交了或不成交。如:僧人伸出一个手指,表示一个菩萨;鞋匠误会他是要一双鞋子,于是伸出两个手指,表示要两双鞋子来换,而僧人误解为两个罗汉。
或是文臣用手向上一指,表示“我知天文”,鞋匠以为他说“我能做得帽子”,就用手向下一指,表示“我能补皮鞋”,而对方以为他说“我通地理”。
或是两军对阵,敌将用手把胸脯一拍,又向前一伸,把大拇指向上翘了翘,表示自己的武艺天下第一;鞋匠以为同他谈生意,要用胸脯的皮做一双鞋,但认为腰边的皮更好,要做就做一双,就拍拍腰边,伸出两个手指比比。敌将看了,以为是半路边有埋伏,并且有两支大军,于是把手一伸,表示自己有十万大军。鞋匠以为问十块钱够不够,便伸出一只手摇摇,表示不要这么多,五块钱就够了。敌将以为他说十万兵不算什么,他有五十万,心中大惊,立刻收阵退兵。鞋匠则以为对方嫌便宜没好货,买卖不成。
这一型的故事和前面引述得《天机不可泄漏》和《不语禅》一样,趣味都来自肢体语言的不确定性,以及表达者和接受者彼引的不理解,这种情形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是不同程度地存在的。例如,即使是最简单、最常用的点头动作,虽然已是跨国、跨种族地约定俗成为表示同意或认可,但是,印度某些地区的居民却是传统上以点头表示否定,而以摇头表示肯定和同意的。
六
禅宗自六祖慧能(638~713)以后,渐渐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在整个文化体系内,它对文学艺术的影响,是久受注意和常被讨论的。然而,在文学部分,由于往昔民间文学未受士大夫的正视,长期被排除在主流文学之外,谈论到禅宗对文学的影响,也只就士大夫阶层的作品而言,主要是他们的诗篇。
但是,禅宗之盛,是因为它能扎根于社会的基层,禅师也多出身于民间。禅宗对于民间文学也是有其影响的。
就民间故事而言,一则能够历久广传的民间故事,大多在产生这则故事的民间有着社会上的、或生活里的启发点,民众在这个点上加工渲染,凸显其趣味和意义,也反映了民间的趣味和观点。禅师以动作较量机锋或启引修习者的做法,多是应机而出,不拘常格。正因其不拘常格,乃为民间所乐道;但又因妙旨非局外俗众所易领悟,便难免有所增减转移而另成故事,禅宗公案与民间故事的关系,其在乎此。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3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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