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祁连休传
“机智人物故事”这一概念,哪怕只是对民间文学略有兴趣的普通人都不会陌生,但是,对这一概念的生产者祁连休,许多人都不太熟悉。
祁连休,1937年生,四川崇庆人,原名祁瑞麟,1959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任职于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前身)文学研究所,后任文学研究所民间文学研究室主任。祁连休在职期间,主要从事机智人物故事研究,相关论文有《试论阿古登巴的故事》《勇敢机智的蔻者形象》《试评“骗子”说》《汉族机智人物故事试论》《试论中国各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幽默情趣》《关于机智人物故事的通信》等。
“祁连休于1950年代末开始民间文学研究,多年来专注于机智人物故事的研究。1965年在西藏调查采录的基础上写成的《试论阿古登巴的故事》,开始了他的机智人物故事探索之旅,但那篇文章里还尚未提出‘机智人物’这个名称,学科意识并不明确。第一次提出‘机智人物’这个专名,是在1978年所著《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选·序言》一文中。”[18]此后,许多学者相继撰文呼应,如潜明兹《机智人物故事独特性漫笔》、叶春生《粤西机智人物故事的类型和特点》、朱宜初《论阿凡提故事的思想艺术特色》、肖莉《论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的本质特征》、陈华文《女性的骄傲——简论畬族机智人物故事》、陶理《有益的探索——全国机智人物故事学术讨论会综述》等,黄永林更是发表了《评祁连休<智谋与妙趣——中国机智人物故事研究>》等一系列有关“机智人物”的研究成果,使得“机智人物”这一概念逐渐成为当代文化史上妇孺皆知的共同知识。
祁连休几十年如一日浸淫在机智人物故事的研究中,1978年之后,出版了一系列以“机智人物故事”命名的图书,如《少数民族机智人物故事选》(1978年)、《外国机智人物故事选》(1984年)、《汉族机智人物故事选》(1985年)、《中外机智人物故事大鉴》(1993年)等。但是,使祁连休获得崇高学术声誉的,并不是机智人物的故事研究,而是三卷本的《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用吕微的话说,祁连休是从研究机智人物故事类型始,扩展到所有民间故事的类型研究,进而扩展到所有时代所有民间故事的类型研究。[19]
《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的出版无疑是中国民间文学界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国故事学最突出的标志性成果之一。该书分上下两编,上编是对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的研究和思考,下编以断代的方式对不同时代的故事类型进行了细致的梳理。
祁连休在梳理和论析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时,基本上放弃了AT分类法,而是以经验分类的方法进入实际操作的,所论列的500余故事类型,完全是立足本国,从大量的古籍文献中析出,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命名法确定类型名称的,“这样运作,不但可以关注AT类型分类法不涉及的传说类型,而且可以充分关注中国特有的故事类型,以期更好地展示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的全貌,并且避免按AT类型分类法操作时出版削足适履的种种尴尬”[20]。
当刘魁立还在苦苦地寻找一个完满的分类标准和分类原则而不可得的时候,祁连休已经抛弃幻想,一头扎进了故纸堆,以最传统最直观的经验分类方法,完成了他的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
无论古代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口承文化,今天我们能够钩沉到的,其实也就是既有文献中留下来的那么一些,如果按照纯粹的逻辑分类来划分古代的民间故事类型,我们就得设计一个无比庞大的集装箱,却只能在集装箱的某个小角落中放上几块巧克力。而经验分类的好处在于,可以在充分占有各种文言小说和笔记的基础上,看米下锅,有多少材料分多少类,这样,每一个时代流行什么故事,缺失什么故事,也就一目了然。
受顾颉刚层累造史观的影响,故事学界一直以为故事总是由简单变为复杂、“由陋野变为雅驯,由地方的(局部的)变为全国的”[21],但是,祁连休通过对各个时代的故事类别的研究,发现“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其发展的态势不尽相同,总的看来,呈现出发展甚大、发展不大和逐渐消亡三种发展、演变的态势”[22]。
经过更细致的研究,祁连休以今天的民间故事流传状况为参照,进一步把“古代发展甚大的民间故事类型”划分为:①古今发展一直健旺的民间故事类型,②古代发展健旺、现当代稍有流传的民间故事类型,③古代发展健旺、现当代已基本上不在流传的民间故事类型。又把“古代发展不大的民间故事类型”划分为①古代发展不大、现当代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类型,②古代发展不大、现当代流传不广的民间故事类型,③古代发展不大、现当代已基本上不再流传的民间故事类型。这种划分看似非常简单,样品本身的可靠性也还需要重新估量,可是,要得出这么一点结论,却需要极其庞大的文献梳理工作量。
尽管在祁连休之前,我们已经知道,任何故事都是有限时间和有限空间内的存在,并非可以无限生长或永远健康。事实上,故事生命树像自然树一样,也有生老病死。当故事不断趋于成熟、老化,“有限”的缺失多数处于封闭状态的时候,故事就再也没有生长的可能,故事生命树也就逐渐接近“熵(entropy)最大”,其生命开始进入寂灭状态。
“作为一种新的世界观”[23],一切孤立系统的自发过程,都可以用“熵”来描述。纵观一部中国文学史,无论是楚骚汉赋、唐诗宋词,还是元明散曲,都是在穷尽各种变化之后,无疾而终;即使以今天的文学体裁而论,我们也能看到,抒情散文已经近乎寿终正寝了,而新诗的诞生才不到一百年,就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如果我们把某一故事类型当作一个孤立系统,那么,从理论上说,该类型在穷尽了它的各种形式的变化之后,盛极而衰也就成了它的必然结局。但是,如果没有祁连休的排比对照,即使我们有此猜想,也无法将其固定为一种故事学理论,只有当我们确切知道了有一批“古代发展健旺、现当代已基本上不在流传的民间故事类型”时,我们才可以把一种理论猜想落实为一种新的认知。
《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让许多学者叹为观止的地方还在于祁连休对于古代文献的使用量。500余个故事类型,每一个故事类型的起始文献、流传地域、载录书刊,都被祁连休一一清理出来,于是,每一个故事类型,都是一个自成系统的故事史,500个故事类型,也就是500个故事的流变史。换一个有心的学者,就是500篇“某某故事考”的论文,可是,祁连休一篇相关的论文也没写,只是扎扎实实一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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