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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牛郎织女传说》“沂源卷”代前言
在天成象 在地成形
——山东省沂源县牛郎织女传说的调查与研究
山东省沂源县燕崖乡的大贤山织女洞和牛郎官庄村一带,是我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牛郎织女传说在现实生活中附会的地点。
沂源县的牛郎织女传说,在长期的历史传承过程中呈现出三个突出的特点:传承方式的多样性;民间传说与民间信仰的互动;传说与村落空间、家族生活的密切结合。
一
民间传说主要是民众以口头方式进行传承的一种民间文学形式。一般情况来说,一个传说故事的生成与丰富主要是通过民众的口耳相承而实现的。但沂源县的牛郎织女传说却呈现出了多种形态的传承方式。
在我们对沂源牛郎织女传说进行调查的初期(2006-2007年),几乎没有搜集到一个故事情节完整、叙述语言生动的牛郎织女传说,大量地都是梗概式的情节讲述,叙述语言也十分干瘪。当时的被调查人主要是牛郎官庄的村民,以及织女洞庙会期间前来进香的周边乡村的普通香客。这些被调查者是我们采用随机抽样的方法获得的(庙会上则是“碰”来的)。直到2008年4月,在我们特别就故事讲述传承人进行补充调查时,才从我们所选定的重要传承人的讲述中搜集到几个相对完整的牛郎织女传说。
但是,在整个调查过程中,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尽管多数村民不能完整叙述传说的细节,但是对于牛郎织女传说的熟悉程度几乎达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我们碰到的每一个村民,都可以告诉你几句关于牛郎织女的故事;都会指着村庄对面的织女洞,讲几句牛郎织女七夕鹊桥会的情节;还有的人,更会进一步指着村头的牛郎庙,为你讲述牛郎与村庄、牛郎与孙氏家族的关系……
可以说,口头传承依旧是沂源牛郎织女传说传承的重要方式,但是,口头传承已经不是沂源牛郎织女传说的唯一的传承方式。以织女洞、沂河、牛郎庙、以及牛郎官庄等与传说故事相关的物质载体,使沂源的牛郎织女传说呈现出我们暂且称之为“空间传承”的特点。几乎所有的讲述人都会告诉你,他们村庄面对的这条沂河,就是天上的银河,织女(织女洞)和牛郎(牛郎庙)恰恰就是因为银河(沂河)的阻隔,才演绎成了一出天人相隔的千古悲剧。
同时,当地民众在特定时间里,比如庙会期间、节日期间,到大贤山织女洞、牛郎官庄牛郎庙去进香叩拜,集体唱经(他们称之为“念佛”),祈求神灵保佑,并以具体的仪式表达民众对于织女、牛郎等神灵的期待,他们以自己的身体行为叙述和传承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对于这种现象我们暂且称之为“行为叙事”。
在沂源,口头叙事、空间叙事、行为叙事同时在传承着牛郎织女故事。当地民众正是通过老人们的口头讲述,通过织女洞、沂河和牛郎庙、牛郎官庄等具体空间物体的陈述,通过进香、念佛等鲜活仪式的行为展示,一代一代地传承着牛郎织女神人相恋的动人传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事家可以老去,织女洞依然矗立,沂河水继续流淌,牛郎庙毁而复建,牛郎织女的传说依旧在流传、在讲述、在演变中发展。
二
牛郎织女传说与沂源县这块土地结缘,是与当地的历史文化和自然环境分不开的。
关于沂源县牛郎织女传说的文献记载极其有限,这使我们只好放弃从正史中寻求沂源牛郎织女传说历史发展脉络的努力。所幸的是,从大贤山和牛郎官庄发现的民间文献,为我们探究沂源牛郎织女传说的起源与发展提供了重要线索。这些民间文献主要包括大贤山与宗教信仰和民众进香有关的碑刻、记述牛郎官庄村孙氏家族历史的族谱等。
大贤山上庙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宋时期。现存最早的碑刻资料是今存织女洞中立于宋代元丰四年(1081年)的一块功德碑,由于碑文残缺较多,我们已经无法准确了解立碑的意图,但从碑文内容和书写格式上,可以断定是民众在宋王寿诞之日做功德所立的碑。此碑虽然现存于织女洞中,但从碑文中还看不出与织女有什么联系。
宋代之后,大贤山还存有一座据说原来为九层的金代石塔,石塔上面出现了金代泰和六年(1206年)的线刻人物像和文字题刻。题刻主要记述了大贤山道教的开山人物、活了318岁的道士张道通的事迹。值得注意的是,金代泰和六年的碑刻文字中出现了张道通云游至大贤山、定居于织女崖的叙述:“乃游此地,谓人曰山名大贤,织女崖□,乃同徒众登眺巅峯,山清水秀,而乐居焉。” 这里的“织女崖”,是我们所见到的最早的与织女有关的记载。
历史发展到明代,织女在大贤山便成为最显赫的主角。今存于山上的3通明代碑刻,为我们破解沂源牛郎织女传说的起源和发展之谜提供了依据。
立于大贤山顶玉皇阁的明代正德六年(1511年)的《重修迎仙观玉帝行祠记》,是这样解释大贤山和迎仙观的来历:“所谓山之大贤者,因织女之称也;观之迎仙者,昔仙人所居也。”大贤山之贤人是织女,迎仙观之仙人是张道通。所谓织女之“贤”,所强调的是作为中国传统农耕社会中女子的“贤惠”的品德。
对于我们理解沂源的牛郎织女传说最为重要的一段史料,出现在明代万历七年(1579年)的《沂水县重修织女洞重楼记》中,碑文中解释山洞命名的原因是“唐人闻个中札札机声,以故织女名”。在这段文字中,还十分难得的透漏出把织女和牛郎牵连在一起的机缘:时任沂水县知县的王凤竹 在视察大贤山时,看到秀丽山水,生发出一段奇思妙想,他对主持道人大谈玄妙之理,讲什么神仙洞穴必须得“秘”、得“虚”,而道士呢,“守者会公意,即礼多方金粟展力为之,对面并起牛宫”。县太爷的一段谈玄,竟然引发了道人将织女洞和牛郎附会在一起的念头,并且立竿见影,马上付诸行动,第二年就在织女洞的对面、沂河的岸边建起了牛郎庙(牛宫),“于是乎,在天成象者,而在地成形矣”。
至此,牛郎织女传说被附会在沂源县大贤山一带的历史发展脉络,便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弄清了牛郎织女传说附会于大贤山山水风物的历史,那么,牛郎官庄村庄的出现和孙氏家族与牛郎之间的关系又该怎么理解呢?
当道士于万历年间在织女洞对面沂河岸边修建“牛宫”之时,牛宫的周边是否有人居住、是否已有村庄呢?至今还没有确凿史料能够证明,当时那里已经就有人定居、或者已经有村庄的存在。或许,已经有人居住,并在那里耕种,但村名没有流传下来,也许就没有村名。
定稿于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的《沂水孙氏宗谱略》中,为我们提供了牛郎官庄村孙氏家族迁居此地的最初的时间。据为谱书作序的孙家的外甥、前山东省议会议员顾石涛考证:孙氏“居沂水牛郎官庄一支今已十余世,上推迁沂年岁,当在明代末叶”。至宗谱成书的民国年间,这支沂水孙氏已繁衍至十五世。根据这些记载,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断:明代末叶孙氏家族迁居沂水、定居沂河岸边时,“牛宫”已于万历年间修建而成,村庄因位于牛宫附近,因而命名村庄为牛郎官庄。毫无疑问,牛郎官庄村是因牛郎庙而命名的,其立村时间应晚于建庙的时间。
至于牛郎官庄孙氏家族与当地传说中牛郎的姓氏一致的原因,追溯起来就更加困难。据李万鹏教授考证,只有在山东的地方戏中,有将牛郎冠以孙氏名姓的。或许,正是这种地方民间戏曲或其他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的影响,又由于孙氏当年迁来沂水定居在牛郎庙旁的历史巧合,致使牛郎官庄村的孙氏被人称作了牛郎的后代。
三
历史还在发展。
因400多年前县太爷的一段谈玄所带来的附会之举,却为二十一世纪的后代子孙留下了一笔精神财富。今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热潮,更赋予了这笔财富以新的时代的价值。沂源县的牛郎织女传说,为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为当前民间文化研究(尤其是民间传说的研究)提供了一个鲜活的个案。
沂源牛郎织女传说始终处在动态的传承过程中,民众的口头叙事并不是民间传说在当地流传的唯一途径,民间信仰的力量是推动沂源牛郎织女传说发展丰富的重要因素。先有织女洞,后有牛郎庙,再附会牛郎官庄孙氏为牛郎的后代,神灵信仰、祖先崇拜交织在一起,促成了沂源牛郎织女传说独特的内涵。
山水风物历来是民间传说附着的重要依据。沂源县的牛郎织女传说,因大贤山洞穴内的“扎扎机声”而产生了织女在此的联想,因蜿蜒沂河的存在自然成为了天河——银河,也造就了天人相隔、偏居沂河另一方的牛郎庙。如今,树木葱郁的大贤山,宽阔清澈的沂河,美丽的牛郎织女传说,自然的山水景物,人文的历史传说,使大贤山织女洞一带成为当地独特的文化旅游资源,造福于一方子孙。
近些年兴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热潮,使地方领导和当地民众重新认识了沂源牛郎织女传说的价值,学者的介入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自2006年以来,山东大学民俗学民间文学专业的师生开始对沂源牛郎织女传说进行系统调查,一些民间文化研究的著名学者也陆续到织女洞和牛郎官庄考察,尤其是2007年8月在沂源召开的“全国首届牛郎织女传说学术研讨会”,都在一定程度上对沂源牛郎织女传说的当代演变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比如,牛郎官庄孙氏家族与牛郎关系的认同问题、传说的讲述与传承人的认定、织女洞景区的修复、沂河的治理等等,都随着外界的介入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民间传说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沂源的牛郎织女传说也会在当代继续增加着新的成分。
我们拭目以待!
文章来源:CFSNet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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