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对抗与文化整合中的民俗研究
尽管我国民俗学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和可观的成就,但笔者要指出的是,民俗学家们虽然在近20年中在极力争取学科应有的地位,但现在的学科处境却十分令人堪忧。何忧之有?最突出的问题莫过于:(1)下与民众的当代生活形态缺乏必要的血肉联系,不关心和不回答民众生活、特别是精神文化所提出的迫切问题;(2)上与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诸相邻学科缺乏学术上的交流与互动,甚至缺乏与其他学科对话的能力,或干脆就缺乏与其他学科对话与交流的学科意识,长期以来以“自说自话”为满足,既不能提出令其他学科关注的观点和理论,又不能提出足以激发学术研发活力的问题。
改革开放,既促进了社会的进步、生产的发展、生活的富足,也在每日每时地摧毁着以农耕文明为土壤的传统的民间文化。而从总体上说来,这种民间文化(即民俗文化)正是我们民族独特性的表征和我们民族文化的根。现在我们面临着经济全球化的形势,国家现代化程度的提高,城镇化的加速,城市与乡村界限的逐渐缩小,人口流动的迅速增长,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原本以口耳相传和习得方式传承的民俗文化逐渐式微、甚至归于泯灭。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趋势是历史的必然,人类追求文明和富足的要求不可阻挡,传统的习得文化及其影响在缩小和式微(尽管不可能完全消灭)也是历史必然,这给民俗学家们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我们该做些什么?在此种形势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去年开始实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抢救与保护名录”,提出了包括中国的昆曲在内的19项亟待立项保护的项目类别,得到了各国政府的积极响应。中国政府也开始把保护口头和非物质遗产的工作列入议事日程,正在制定和出台条例、法规和拟订认证制度。有关部门和研究团体也开始制定民间文化抢救工程计划。我们民俗学家们该做些什么?随着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物欲横流,世风日下,道德滑坡(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传统的道德规范和长期革命时代形成的理想和信仰,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失去效力之后,民众处于茫然不知所措之中),如何在传统道德规范的基础上吸收和继承其优良的部分、扬弃其丑恶的和过时的部分,重建适合时代需要的道德规范,就不仅是摆在政府面前、也是摆在民俗学家们面前的一项迫切的历史任务。我们该做些什么?所惜的是,我们的民俗学家们在时代的召唤面前却显得无所作为。
不久前,笔者在一篇题为《民俗与国情备忘录》(《报告文学》2002年第9期)里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是中国的文化精神?活跃的新儒家学派说:是“和合”。也就是说,儒家学说的精髓,就是中国文化的精神。实际情况是这样么?儒家学说和儒学的思想体系,的确生存和延续了千余年之久,儒家学说所以有如此的生命力,除了本身有某些闪光可取的东西(如教育)而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自汉代以降它得到了历代统治集团的呵护与扶持。但儒家的思想体系并没有为亿万下层民众、特别是没有被众多的少数民族民众所接受,它充其量只是上层人士和部分民众中的精神信仰而已。无庸讳言的是,在文化领域里,以儒家思想为圭臬的上层文化(改革开放以来,大有再抬头之势),与以下层民众为主要传承和信奉对象的下层文化,处于既互相对抗又互相整合的状态之中。当下中国的民俗学,也无可避免地处在这样一个两种文化对抗与文化整合的境遇之中,因此,对此,采取视而不见、避而不答的策略是无益于学科发展的。
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应是最大多数民众的文化精神。那么,什么是亿万民众的文化精神(或曰民俗文化精神)呢?这个问题需要做出回答,至少是应该进行探讨。但,可惜的是,民俗学家们目前还没有人对之进行研究,更没有作出回答。极而言之,“和合”不是、也不应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新儒家学派的答案是不能接受的。试问,当日本帝国主义肆无忌惮地屠杀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的时候,中国的老百姓难道应当对他们说“和合”吗?中国人不是基督徒,不应该也绝不会当敌人打自己的左脸时,主动把自己的右脸送上去,对敌人讲“和合”是不可能的。中国文化是建立在“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基础上的。“天人合一”的世界观是得到全民族认同的精神财富。先辈们从来教导我们,中华民族是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生生不息的民族。“自强不息”,至少包括在艰难困苦中坚韧不跋、百折不挠,甚至如凤凰涅?那样死而再生,指我们的民族能够克服和度过任何艰难困苦,永远充满信心和希望,民族延续、国运长久。“生生不息”,意指我们的民族一代一代,绵延不绝,乾坤永续,江山永存,永远不会忘国灭种。笔者认为,“自强不息”和“生生不息”才是我们的民众文化精神亦即民族文化精神!可是当我们的社会上许多人丧失理想与信念,新儒家学派在高唱“和合”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广大民众和相邻学科急需民俗学回答什么是我们的文化精神的时候,我们却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有一位我所尊敬的作家兼学者,对我笑谈起我们的民俗学家时说:“有些民俗学家们的文章和著作,好象在掌中把玩的一件件玩物!”我们的民俗学家们,如果满足于封闭在一个自在的圆圈之中,把民俗当成可以赏玩的玩意儿,那么,民俗学的学科建设和学科地位,肯定是悲观的。许多青年学人喜欢谈论学术前沿,我想,民俗学面对的这样一些重大而迫切的问题,不能不属于前沿性的问题吧?
谈论文化对抗与文化整合,还有一种文化不可忽视,那就是在市场经济下出现的通俗文化潮流,如电视文化、歌舞厅文化、通俗小说与故事、乃至以麦当劳为代表的西方通俗文化的挑战。由于媒体的推波助澜,新起的通俗文化呈现着不挡之势,已引起了文艺批评界的注意,出现了一批文化批评学者,也成为全球化与民族文化独特性论题之一。对此,民俗学家们也不能置身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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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刘锡诚博客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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