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现有叙事理论中关于普通民间故事的叙事形态研究已较成熟,其主要特性可被归纳为:功能项序列的闭合;具备预先设定的元结局;情节发展符合包括生活逻辑等在内的预设通则。以此标准反观笑话,可以得出结论:笑话的叙事形态是反故事的。笑话文本中,有的缺失部分功能项,有的以直观型、隐藏型或移置型结局形成“反元结局”形态,还有的背离生活逻辑,也就是“反元设定”。总之,笑话的叙事结构与普通民间故事相反相悖。这是因为民间叙事的动力在于心理缺失,心理缺失的补足思维在不同文体中有所不同,普通民间故事受到理性规则的制约,而笑话的缺失补足,只需要有“妙句”出现就足够。
关键词:笑话;故事;文体;形态学
作者:李梦,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在站博士后。
本文关注笑话与普通民间故事的叙事结构差异。一般来说,“故事”和“民间故事”的概念具有狭义和广义两种指称,狭义“故事”即指包括幻想故事、生活故事等多种题材的普通民间故事,广义的“故事”则还包罗普通民间故事之外的笑话、寓言等特殊文体。本文为了突显笑话与普通民间故事的对比关系,文内所及的“故事”或“民间故事”均取其狭义概念。从形态学的角度分析,笑话叙事经常是“反故事”的。
在展开论述之前,笔者须对本文中“笑话”的概念及选材予以说明。首先,笑话与笑料不同。如果取其字面意思,笑话即“引人发笑的语句”,这样的言语无论在口头还是书面都非常多,举例来说,一些文字游戏(幽默对子)、俏皮话(《围城》“这不是用鸡煮的汤,只是鸡在里面洗了个澡”)、词语新解(“总裁就是总是在裁人”“经理就是经常没道理”),还有“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之类的俗语和歇后语等都令人捧腹。那么,笑话和单纯的笑料有何区别?笔者认为:笑话应该具有叙事性。当一个人说“给你讲个笑话”的时候,我们通常默认接下来对方会讲述一个具备一定情节的相对完整的事件。按照经典叙事学的表述,即会“涉及两个及以上的事件或状态”,这就构成了叙事性。
其次,叙事性笑话文本包括“单纯性笑话”和“倾向性笑话”,二者的区别可以理解为是否需要特定的语境才能致笑。单纯性笑话不需要特定的附加知识就能畅通无阻地得到理解。倾向性笑话则需要特定的语境或知识储备,如:
食堂里,一位数学教授尝了一口汤,对另一位数学教授说,我们每天喝的都是斐波那契的汤。
不懂斐波那契数列的人读这则笑话会完全摸不着头脑,斐波那契数列中每一个数字都由前面两个数字相加得出,这位数学教授的意思是食堂的剩汤一直没有倒掉,而是与每天新烧的汤混在一起。“单纯的和浅显的诙谐可能会以最纯正的形式向我们提出诙谐问题”,所以为了能更准确地提炼笑话的叙事结构,本文将尽可能选择单纯性笑话作为分析案例,避免使用倾向性笑话。
目前看来,中国民间文学形态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传说及普通民间故事,对笑话、寓言等其他故事文体尚未充分开垦。笔者认为,一方面对普通民间故事之外的文类也有进行形态学研究的必要,以进一步掌握其叙事结构及规律;另一方面,正如生物形态研究使得植物们有了明确的纲目科属一样,文学形态学也可以让民间文学不同文体的叙事特质更为分明,为我们提供文体分类和界定的新工具。笑话与普通民间故事的差异,需要有形态学的介入,才能被看得更加清楚。
一、笑话的非封闭叙事结构
普通民间故事的叙事结构一定是闭合的,这一必然特性在叙事学已有研究成果中得到反复证实。最早做相关研究的是普罗普,他提炼出俄罗斯民间神奇故事中的31个功能项,他指出这些功能项存在时序先后及意义层面的对应关系,他称之为“功能对(function pairs)”,如“禁止—破禁、刺探—获悉、交锋—战胜、追捕—获救,等等”。阿兰·邓迪斯(Alan Dundes)则将常见的印第安故事剖析为6项母题位的组合,即“缺乏、缺乏的结束、禁令、违禁、后果、试图逃避后果”,我们很难不注意到这些母题位彼此之间的对应关系,所以印第安故事中母题位的相互对应和普罗普的“功能对”一样,二者均呈现“任务—完成”“缺失—缺失的完成”“禁令—违背禁令”之类的自足结构。中国故事也同样如此,李扬通过对民间故事功能项的考察,发现其中存在的几组重要核心功能呈现对应状态,包括“a(缺乏)—K(缺乏消除)、A(恶性)—U(惩罚)、δ(违禁)—U(惩罚)”。总之,俄罗斯、北美、中国的民间故事结构都已证明,在一个给定的普通民间故事中,如果有一个状态意味着缺失,那么这一状态将由指示该缺失被消除的另一状态所取代,由此必然形成故事结构的封闭形态。
正基于此,法国叙事学家克洛德·布雷蒙(Claude Bremond)提出了故事“三段论式”的基本序列,他认为故事至少须由三个功能项组成,即
a.将要采取的行动/将要发生的事件
b.进行中的行动或事件
c.取得结果结束变化
唯有满足这三个功能项,才能形成一个序列,才能保证叙事的有效性,也才能称其为“一个故事”。以这一序列为衡量标准,就会发现与普通民间故事不同的是,大量的笑话缺少其中的某一个功能项,从而呈现出非封闭的叙事形态。
笑话中最常见缺失的功能项是“c.取得结果结束变化”。比如这样一则笑话:
陪五岁的女儿下跳棋。手机响了,是朋友老侯打来的,我开口道:“侯哥你好!”挂了电话看到女儿用星星眼崇拜地看着我,我问:“怎么了?”女儿说:“爸爸,你跟孙悟空怎么认识的?”
小女孩的疑问就是这个笑话的笑眼,至于她的误解是否被纠正,没有交代,因为笑话的功能已经完成,这些缺失的内容不再需要补足。再如:
一个小男孩拿着一张假钱走进了玩具店,准备买一架玩具飞机。服务员阿姨说:“小朋友,你的钱不是真的。”小男孩反问道:“阿姨,难道你的飞机是真的?”
拿着假钱肯定是买不到东西的,但是到男孩发问之时,笑话已经终结了,小男孩买不成玩具的后续结果也不需要被交代了。又如这则笑话:
男女朋友一起去逛街,女朋友:“哎哟,脚好酸哦。”男朋友很紧张:“怎么了?是不是踩到柠檬了?”
如果是普通故事,撒娇的女生面对大煞风景的男友少不了心生不满,可是放在笑话中,男友的不解风情已经形成了充分的笑点,机械补充交代其后续,反而会画蛇添足。
与上述诸例相似的笑话比比皆是。通过观察不难发现,这一类笑话都是以疑问句结尾的,而且,当然没有回答。根据布雷蒙的归纳,有问有答才能形成完整的故事基本序列,所以这种以疑问句结局的笑话在叙事结构上自然是有缺失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讲笑话或段子的微博下,除了“哈哈哈”之外,常常见到“后来怎么了”“想知道后续”之类的评论,并非网友太过较真,说到底,大部分笑话的情节的确是缺失的、不完整的,引起人们好奇也很正常。
事实上,已有学者关注到了笑话叙事结构的特殊性。王尧曾将段子的功能项排列定义为“非闭合”状态,与本文思维及论述基本一致。不过王尧更专注于新编传说段子,论证也较浅略。本文将会扩大笑话文本范围,深入讨论其“反故事”叙事的结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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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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