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史诗以特定的形式演述着特定民族的历史,并在漫长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逐渐演进升格为人们的认同符号,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如果要根据与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远近关系,将世界各地的史诗构建一个谱系,那么处于距离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较近的谱系一端以《熙德之歌》为代表,而是处于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较远的谱系的另一端可以《江格尔》为代表。不管如何,史诗的诗性历史叙事呈现的是特定民族的存在、起源与形成、社会结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理想与情感等诸多内容,并对它们的合理性与合法性进行神圣化的解释,而特定民族的民众也在一次次地与这种神圣化的诗性历史叙事展开沟通与对话的过程中找到和强化了自我认同。
关键词:史诗;诗性;历史叙事;认同
史诗是将神话、传说、故事等诸多叙事形式创造性融合在一起的英雄叙事诗,是一种古老而宏大的韵文体综合性文学形式,以特定的形式演述着特定民族的历史,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如果把各民族史诗都结集在一起,那就成了一部世界史,而且是一部把生命力,成就和勋绩都表现得最优美,自由和明确的世界史。”如果要根据与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远近关系,将世界各地的史诗构建一个谱系,那么处于距离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较近的谱系一端以《熙德之歌》为代表,而是处于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较远的谱系的另一端可以《江格尔》为代表。不管如何,作为一种诗性的历史叙事,史诗一直被奉为特定民族的艺术经典,在漫长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逐渐演进升格为他们的认同符号。
一
在特定民族的早期阶段,他们的历史都是由他们的口头诗人演述的,借助诗律、音步及节奏等诗学技巧以口头相传的形式保存史诗里,而口头诗人则是他们最初的历史家,他们演述的史诗呈现的历史也必然是诗性的历史。“赋事之诗,与记事之史,每混而难分”“史诗兼诗与史,融而未划可也。”这一时期,书写文字尚未出现,历史、哲学、宗教等意识形式还未从诗的形式中分离出来,史诗就是历史,是特定民族的历史叙述。“有人说如果你一开始把《伊利亚特》当作历史来读,你将会发现它充满了虚构;同样,你一开始把它当作虚构来读,你将会发现它充满了历史。所有历史与《伊利亚特》都相似到如此程度,它们不可能完全避免虚构成分。”显然,人类在无文字时代尚未在虚构与历史事实之间划出鲜明的界限。随着书写文字的出现,史诗逐渐有别于历史,“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史诗是按照可然或必然的原则描述可能发生的事,而历史是按照已然的原则记载已经发生的事。史诗要呈现的是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事,艺术性地突破了具体历史事件的藩篱。换而言之,史诗之所以凌驾于历史之上,并非因为史诗对历史事件加以真实再现,而是因为它能够对显现普遍理念的人物和故事加以艺术再现,对操纵现实世界的各种法则进行真切的再现。史诗中的英雄是符合理念本质的具体形象,具有泛化式的普遍性,他们的言行符合特定民族对于某种人物类型的理想美德的想象,而且由于遵循可然或必然的法则而表现出一致性和普遍性。
严格意义上讲,史诗并非为对具体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真实记录,并非忠实于事实之真,而是忠实于自身的演述传统,讲述的历史与已确实发生的事件在真实性、可信性与权威性上有着一定的距离。蒙古史诗中的英雄和故事便难以在真实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中找到某种程度上的对应关系。“今天我们所见的蒙古史诗中,有哪位历史上真实人物的影子?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从拔都汗到蒙哥汗,哪位骁勇善战的历史人物在史诗中得到了描述?哪个真实城堡的攻克、哪个曾有国度的征服、哪次伟大的胜利或悲壮的失败,在蒙古史诗中得到过叙述?完全看不到踪迹。史乘说成吉思汗‘帝深沉有大略,灭国四十’,可见当时战争的频仍和惨烈。黑格尔说战争是英雄史诗最合适的土壤,蒙古史诗为何却刻意不记载蒙古人的战争历程,不歌颂他们名扬四海、威震天下的枭雄呢?不仅正面的英雄被隐去了,连史诗英雄的对立面也被刻意地抽象化和符号化了,成了长着多个脑袋的恶魔‘蟒古思’,历史上曾经敌对和冲突的族群和国度,都消解不见了,没有了具体的指向。”
诚然,史诗或多或少都会以某个历史事件为背景展开故事,其主人公或为神祇或为半人半神的英雄,他们都直接或间接地附着某些历史人物的影子。但是史诗演述的内容大多是非历史性的、虚构的,建构的是一种美或善的世界,充斥着许多超乎现实,充满神话色彩的要素。以此而言,史诗中的历史是诗性的历史,而非执着于追求某种历史的真实,使用各种语言艺术和修辞所渲染的历史叙事也是诗性的,包含着更多不能用来建构历史的虚构成分。从演述史诗的歌手而言,他在遵循史诗演述传统的基础上,能够较为自由地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进行灵活的艺术处理。他可能将发生不同时间的历史事件糅合在某一个特定的故事里,甚或创造和虚构一些人物,使故事情节更加连贯,变得更加有趣和有意义。在长期的口头创编、演述和流布的过程中,史诗消化和吸纳不同历史时期发生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这使得史诗具有将不同历史时期发生各种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复杂性,也具有了历史的继承性和不同历史时期发生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层累在一起形成的多种特性层。但是,也不能排除歌手遗漏或忘记了原先已经消化和吸纳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可能。歌手演述的是一个传统故事,他不是在创造故事,也不是在讲述历史,而是对传统故事的重新创作。因为他必须遵循的并非历史事实,而是在重新演述史诗传统中的神话,是对一个传统故事的重述。这种艺术旨趣让歌手会在艺术需要的情况下对历史事实作出加工以适应史诗的演述。故而,在很多情况下,只有当史诗的内容能被外部的证据所确切地证实,它们才能作为历史事实接受。
保罗·麦钱特在《史诗论》中说:“史诗一方面与历史有关,一方面与日常现实相联,这种双重关系明确地强调了史诗所具有的两种最为重要的原始功能。首先,史诗是一部编年史,一本《部落书》,习俗和传统的生动记录。同时,它也是一部供一般娱乐的故事书。”其实,史诗不是编年史,而是民众口头创作的歌唱神或英雄们丰功伟绩的叙事诗。史诗并“不要求历史的准确性,只是概括地反映为其独立而战的人民的特征和个别的历史事件。”史诗也非关注娱乐,促使歌手演述史诗的主要动因也非娱乐和历史,而是其最重要层面——演述传统的本身。当演述史诗时,歌手如果觉得需要虚构一些非历史人物和非历史事件来充实故事情节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两者增添到演述中。进而言之,史诗会以一种艺术化的方式处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使史诗与历史发生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虽然会对史诗的形成与发展产生某些影响,但史诗决不会因为它们发生重大的变化,乃至改变演述传统,它们只能作为某种痕迹保留在史诗的表层。
史诗呈现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不是特定的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而是以艺术的方式呈现的历史。在世界万物的起源、人类的起源、民族之间的冲突、斗争、融合以及迁徙等诸多与特定民族有关的历史内容融入史诗的过程中,不同时期的史诗歌手都以史诗为导向对它们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加工和再创作,以此来表达特定民族的思想,显露了他们对历史的认识和理解。这既使得史诗的故事情节可信,又使史诗中的英雄具有典型性,充满艺术感染力。史诗处于神圣叙事和世俗叙事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外在于现实世界中的历史人物和事件,但又没有完全脱离历史人物和事件构建的现实世界,没有脱离特定民族的社会发展的历史,其呈现的人类社会的各种法则也是掌控着现实世界的法则,特定民族的民众借此来理解和思考它们的历史和现实,理解史诗中保存着他们的民族文化中最重要的宗教信仰、政治观念、伦理道德和风俗习惯等。史诗中英雄和故事的原型难以找寻,因为它们可能没有历史原型,仅是虚构出来的。与其探寻史诗记载的历史事件,不如探寻史诗人物和内容反映特定民族的社会生活和历史愿望,关注史诗体现了怎样一段真切的社会历史以及以何种方式呈现历史。的确,史诗可能没有真实地记录所发生的事情,但它真实确切地表达了特定民族的信念和感情。而且我们需要记住的是,史诗在漫长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会消化和吸收特定民族的社会政治、历史文化生活等诸多层面的内容,而这些内容会在不同时期史诗歌手的演述中不断得到艺术加工和润饰,并传承到当下。其间,愈是古老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会不断地为后来史诗吸收和消化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所遮蔽而在史诗中变得愈来愈模糊,而愈是后来史诗吸收和消化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却在史诗中会呈现出愈加清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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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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