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套集成”与民间文学体裁系统的确立
20世纪80年代,文化部、国家民委、民研会联合发出《关于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歌谣集成>、<中国谚语集成>的通知》,决定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力量编辑出版三套集成,由民研会主办。《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纂总方案》提出,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普查,广泛搜集各地区、各民族口头流传的民间文学作品。全国各地民间文学工作者和爱好者积极投入普查工作,普查地域之广和收录作品之多,堪称前无古人。在一些地区发现了此前我们民间文学“武库”中从来没有的作品,如英雄史诗《江格尔》,钱塘江流域古典防风神话遗存,浙江古吴越地区的“人有尾巴”的神话故事,并在鄂西北地区和长江三角洲吴语地区先后发现和采录了一批极富价值的民间长篇叙事诗。其后,陆续出版的三套集成,收录了民间故事(神话、传说、故事)、歌谣、谚语等体裁的民间文学作品。这些民间文学作品为我国民间文学的体裁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范本,也为民研会探索民间文学体裁系统提供了重要的资源。神话、传说和故事的概念被用于民间文艺学研究,但对这些体裁概念并没有严格的界定与区分,而是按照中国的实际,在文献和口头资料中去找相应的文本作品。“从概念上说,对神话、传说和故事的体裁,有时使用广义的概念,有时使用狭义的概念,并不统一。”以作品为中心,建设民间文学体裁系统成为这一时期体裁研究的重要方向。
为培养民间文学人才,高校本科恢复民间文学学科的教学,民间文学教材和概论陆续出版,如钟敬文主编的《民间文学概论》、乌丙安的《民间文学概论》、张紫晨的《民间文学基本知识》、段宝林的《中国民间文学概论》、陶立璠的《民族民间文学基础理论》等。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概论教材图书中,体裁已经成为重要的学术概念和理论框架。这些图书的编纂体例已经打破之前按照苏联民间文学史编写中以文学史年代为分类体系的撰写方案,而是在介绍民间文学基本特点、价值、搜集方法等总论之后,按照故事、神话传说、童话寓言、歌谣等民间文学体裁进行分类介绍。其中,张紫晨的《民间文学基本知识》对民间传说故事、民歌、民间小戏、民间叙事诗等不同体裁的民间文学作品的搜集和整理进行了分别论述,为这一时期相应的民间文学作品搜集整理工作提供了理论指导。
1980年,隶属于民研会的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后改名为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成立,出版了大量各类体裁的民间文学作品,包括《泰山的传说》《泰山传说故事》《白族民间故事传说集》《苗族史诗》《中国神话传说》等等。从图书的书名我们可以看到,传说与故事,神话与传说这些体裁并未严格区分,和三套集成将神话、传说、故事归入广义故事,大体一致。
1982年,《民间文学论坛》正式创刊,这是民研会主办的民间文学理论刊物。该刊开设了神话研究,民间故事研究,歌谣研究,谚语研究,俗语、谜语研究,史诗研究等栏目,也有关于某一体裁的专题研究,如孟姜女传说研究、英雄史诗《格萨尔》研究、八仙传说研究等。民间文学的分支学科,神话学、歌谣学、传说学、故事学等也因体裁研究成果显著而独立成分支学科,成立了相应学会。1985年,民研会决定开办中国民间文学刊授大学,组织编写刊授大学的讲义,包括《神话学》《传说学》《故事学纲要》《歌谣学概论》等,神话、传说、故事、歌谣各类体裁不仅有了区分,并有了各自相对独立的范围和自成体系的内容。
尽管各体裁的概念和范围仍存在一定的模糊性,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和争鸣,这些体裁的概念和范围有了较为清晰的界定,并大都有其经典的代表性作品。中国民间文学开始以体裁为中心建构其体系,民间文学研究史及各少数民族文学史也吸收了体裁研究成果,将其书写成各体裁研究史,各体裁搜集、整理和研究理论史。可以说,体裁为民间文学学科独立性提供了条件,同时也为民间文学与其他学科进行对话和交流提供了渠道。
中国丰富多样的民间文学作品,为体裁研究提供了广阔的前景。体裁成为中国民间文学的核心概念和理论术语之一,是研究者认识民间文学的重要工具,是其表述和呈现研究成果的重要方式。在民研会这一全国性民间文学专业研究机构的引领下,民间文学学术共同体内基本形成了“体裁”共识,并初步建立了以作品为中心的民间文学体裁系统。
四 新时代民间文学体裁研究向何处去
在许多民间文学作品中,都出现过八仙之一张果老倒骑毛驴的情节,有的地方还流传有:“问了多少人,不如这老汉。不是倒骑驴,万事回头看。”民间文学的体裁研究,既要回头看,更要往前走。回顾民研会引领下民间文学体裁研究走过的路,我们需要进一步厘清体裁研究的核心问题。
一方面,以作品为中心建立起来的体裁系统具有一定的生命力,但“民间文学的体裁是会飞的”,像“空中的鸟不受任何阻碍”“从这一类飞到那一类”。不同体裁之间内容的交互性和情节的相似性,容易对体裁的划分造成混乱。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各体裁之间对话和交流有了某种可能。“中国汉族的民间文学有一个特点,同一个情节往往会在各种体裁中反复出现,这是中国的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孟姜女的故事,有民歌,有鼓词,有宝卷,还有大量的地方戏等等。”另外,不同体裁的界限也不是绝对的,“故事”与“讲唱”可以相互转换,“传说”与“故事”可以互渗,“体裁是可以丰富和改造的,又是可以相互渗透的,它是一种开放的结构”。以钟敬文为代表的学者在本土研究经验上,提出“这些体裁的定义有广狭之分”“不以体裁论画地为牢”。另一方面,21世纪初民间文学研究范式开始转向,学者们更强调田野作业以及语境的重要性,在民间文学作品及文本研究方面则有所弱化。“每当民俗学的探索进入一个新领域时,研究者便看到口头传统的某类体裁,而且往往集中在某一类特殊体裁上。”从民俗学视角切入进行体裁研究,或者从日常生活出发,对日常叙事中的“体裁”进行研究,成为新的研究方向。这对以作品为中心的民间文学体裁研究及其体裁系统提出了新的挑战。西村提出拉家是一种日常叙事中的体裁。张士闪对鲁中洼子村“拉呱”进行了探析,陈爱辉和尹湘兵对潮油地区的“讲古”作了研究。
日常生活中诸如“拉家”“拉呱”“讲古”等体裁的发现与认识,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传统体裁研究的理论架构。这些研究成果也为新时代民间文学体裁研究揭开了新的帷幕,即突破既有作品和文本,重新走向田野,在广袤的大地上和鲜活的日常生活中去发现更多的叙事形式,并将之作为体裁研究的新材料,从而在广度和深度上拓宽体裁研究的视域。当然,这绝不意味着传统的以作品和文本为中心的体裁研究已是“明日黄花”,恰恰相反,在不断探索新体裁的同时,对过去已经搜集和整理的文学作品进行更具理论深度的体裁分类研究,生产更多的专业知识,是当前民间文学研究领域的更具操作性也更有学术前景的议题。
(原文刊载于《民间文化论坛》2021年第3期,注释已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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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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