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述异记》中盘古神话及信仰的地方化
任昉《述异记》最早见于北宋《崇文总目》小说类,其真伪问题自清代以来争议颇多。袁珂认为:《述异记》“其实也并不伪,不过是经过后人的篡改删削,显的有些凌杂罢了。”笔者也认为《述异记》出自任昉之手,现有的版本有后人对原书的增补。就盘古神话而言,《述异记》展现出盘古信仰的地方化特征。对盘古“垂死化身”的描述,与中国的山岳、古迹、风俗、制度等紧密结合。
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氏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氏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喜为晴,怒为阴。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余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庙,今人祝祀。
南海中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昉按:盘古氏,天地万物之主也。然则生物始于盘古。
任昉在这段文字中先后引述了“秦汉间俗说”“先儒说”“古说”“吴楚间说”“俗云”等,还介绍了南海盘古墓、桂林盘古庙等。南朝后期盘古神话和信仰在各地已有多种表现形式。迄今我国南方(如广东、广西、江西、湖南、贵州等地)仍存在广泛的盘古信仰,仅广西来宾一地就有上百座盘古庙。瑶族、苗族、畲族的盘王节,不仅讲述盘瓠神话,也讲述盘古神话。
当神话故事与地方山水、名胜古迹、风俗等相结合,就会落地生根,实现神话故事的在地化讲述。在地方景观和民俗支持下,神话故事在当地获得新的文化滋养和情感滋润,从而积聚传播能量,维持其生生不息的传承活力。有些山水古迹也会因为众多神话的粘附而成为一方名胜,当地人甚至会为神话人物修建祠庙,设置节日,形成相应的信仰民俗。盘古神话和信仰的在地化现象不仅发生在中国南方,北方地区也同样存在。如河南泌阳县有盘古山,原名“磐石山”。郦道元《水经注》载:“(东荆)州治比阳县故城,城南有蔡水,出南磐石山,故亦曰磐石川,西北流注于比”。比水即泌水,现称泌阳河,比阳县即今泌阳县。宋时磐石山悄然改名盘古山,山上还出现一座盘古庙。《元丰九域志》载:“泌河。桐柏山,淮水所出。棘阳城,汉旧县。太胡山,《南都赋》:天封太胡。是也。淮渎庙。盘古庙。”
盘古庙的出现,表明相关神话和信仰已经落地生根。到明代,《泌阳县志》已改称盘古山,然嘉靖本《南阳府志》仍沿用旧名“盘石山”,并辨明山名讹变原委:“本名盘石山,后讹为盘古,因立盘古庙于上。案:盘,《水经注》作‘磐’,磐、盘古通,石、古形亦近。”但是,这种辨析无法让此山还原旧名,盘古山之名一直沿用下来。由磐石山转而称作盘古山,地方人士显然愿意将错就错接受这一新名称,因为有神话背景的名称能为山水增色,也容易让此山转变成一方名胜。正因如此,有人认为:把磐石山讹为盘古山,是地方文人的一种文化策略。如今,当地盘古神话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三月三”盘古山庙会也是当地最盛大的庙会活动,而盘古山也正在开发成文化旅游景区。应该说,当地文人的文化策略已经获得了成功。有些地方的盘古神话还会衍生出地方色彩浓厚的神祇。杜光庭《录异记》载:“广都县有盘古三郎庙,颇有灵应。民之过门,稍不致敬,必加显验:或为人殴击,或道途颠蹶。由是远近畏而敬之。”所谓“盘古三郎”,显然是广都的地方民间信仰,而非道教仙真。罗泌看到这条记载之后批评道:“《录异记》成(广)都之庙,有盘古三郎之目,庸俗之妄。”当盘古进入民间信仰的话语系统,不同的名目和信仰方式纷纷产生,“庸俗之妄”是儒者指责民间信仰的否定性语词。
纵观上述文献可知,盘古神话中“开天辟地”“垂死化身”等源自印度的原人创世母题最具特色,但它也融入了中国固有的混沌、元气、阴阳、五行等宇宙创生观念,并与伏羲、女娲、烛阴等神话母题结合在一起。盘古经过道士的加工、改造和利用,出现了盘古真人、元始天王,形成了道教最高神元始天尊。至于盘古的在地化讲述和信仰,是盘古神话在漫长的本地化过程中必然经历的演变阶段。唯经此演变阶段,盘古创世神话才能深深扎根于中国民间文化的土壤,成为本土神话和信仰的有机组成部分。
(本文刊载于《民族文学研究》2021年第5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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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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