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主要探讨灾难、传说和信仰的互动,将灾难研究、文学和宗教研究进行融合,并将普通民众传承和讲述的灾难传说放在特殊的社会、文化和政治语境下进行考察,探索灾难是如何被普通民众在日常生活和宗教实践中叙述和建构的,在此基础上用日常政治理论和人神互惠的观念来探究灾难和灾难叙事对民众生活的影响和重构。
关键词:灾难传说;灾难叙事;宗教信仰;日常政治;人神互惠
本文探讨灾难、叙事和信仰的互动,并将其放入特殊的语境下考察这种互动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被普通民众所表述;具体而言,即探究灾难是如何在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和宗教实践中被叙述和被建构的,并用日常生活政治的理论和人神互惠的观念来探究灾难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和重构。“日常生活政治”被本尼迪克特·克尔弗列特(Ben Kerkvliet)界定为“人们拥护、遵守、调整和质疑有关资源的占有、生产或分配的规范和规则,他们这么做时是以安静的、普通的和微妙的表达方式和行为。”宋怡明(Michael A.Szonyi)把这个概念进行了拓展,他的观点受到福柯政府统治理论和斯科特逃避统治的艺术理论的影响。宋怡明指出日常政治的策略、实践和话语建构了一种新的政治互动的模式,这种模式超出了历史的界限,可以适用于中国语境下更广泛的时空和地域。笔者在借用这一理论时,将其拓展到宗教、文学和灾难研究的领域,探究普通民众如何借助于神灵来协商自己的政治需求,并如何将灾难传说建构成一种重要的日常政治的协商策略。
灾难传说和灾难叙事的研究目前在美国民俗学界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美国民俗学家卡尔·林达尔的开创性研究以卡特里娜飓风的幸存者为中心,让他们讲述并记录自己的故事,并在此过程中一起重建社区。在《消费卡特里娜飓风:公共灾难和个人叙事》一书中,凯特·帕克·霍里根(Kate Parker Horigan)研究了有关卡特里娜飓风的多重叙事,包括从幸存者讲述的故事到在公共领域中特别是漫画、电影和文学作品中所建构的叙事,时间跨度也是从灾难发生之时到卡特里娜飓风十周年纪念活动。在对比幸存者的灾难叙事和在公共领域中建构的灾难叙事时,Horigan发现局外人的刻板印象、误解和个人诉求往往掩盖了幸存者的声音和故事。但是,后者的故事还是以种种形式被表述了出来。这些叙事连同其他有关卡特里娜飓风的讲述和话语一起构建了灾难的公共记忆,并对公众和幸存者产生了重要影响。笔者曾试图将卡尔·林达尔的灾难传说研究引入中国民俗学领域,并以2013年山西省临汾市洪洞县的水灾为个案,研究洪水过后灾民对于水灾的表述以及他们利用灾难叙事反映并构建现实以及重建社区的过程。杨利慧在《世界的毁灭与重生:中国神话中的自然灾害》一文中系统梳理了中国古典文献中有关灾难的神话和主要母题,并重点分析了这些神话所具有的意义和价值。这种文本研究的方法非常重要,同样重要的是从具体的语境和场景出发去探究故事讲述者和听众对于灾难叙事的讲述、理解和阐释。在沈燕、王晓葵《灾害记忆何以传承———以一个村落地方神的变迁史为例》一文中,作者以局内人的角度分析了一个风灾的传说是如何在普通村民中被记忆并被讲述的,以及这种记忆和讲述对于当地社区和村民所产生的影响。这种灾难传说往往和神灵信仰结合在一起,以灵验叙事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将历史研究、文本分析和田野考察结合起来的方法,非常值得推广。但是在已有的灾难叙事的研究中,以下问题尚未被充分探讨:灾难传说是如何在具体的语境中被创造并被传播开来的?它对于讲述者和听众有什么意义?它和信仰有什么互动?在本文中,笔者以在山西省洪洞县通过田野调查所记录的活态灾难传说为个案,并以宋代《夷坚志》中的类似传说为参照,考察灾难传说如何在特定的语境中被创造、传播以及这些传说对于普通民众的意义。笔者的初步结论是,灾难传说传递出阐释者所秉信的人神互惠的逻辑,同时也是普通民众日常政治的协商策略。
从古至今,世界上发生了非常多的灾难,这些灾难对人类的生活产生了深远影响。普通民众如何赋予这些灾难特定的意义,并如何通过讲述使得这些灾难被后人铭记,而不是被遗忘?笔者以田野考察搜集的文本来探索这些问题。笔者重点探讨的活态灾难传说有两个,一个是下冰雹的传说,一个是当地一则旱灾传说。为了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两个传说产生和传播的语境,笔者首先对自己的田野调查点和当地有关娥皇和女英的信仰做简单的介绍。
一 田野调查点:山西省洪洞县
笔者的田野调查点在山西省洪洞县。洪洞是临汾市人口最多的县。在2010年的人口普查中,它有733421人口。洪洞县有9个镇7个乡,463个村民委员会(管理902个自然村)。洪洞因明朝洪武年间以及永乐年间的大规模移民而闻名。元末明初,中原地区战乱不断,天灾频发,人口损失严重。而山西由于有太行山、吕梁山等天险为屏障,较少受到战乱和天灾的波及。为解决中原地区人口稀少问题,明朝开朝皇帝朱元璋下令将山西人口迁移到中原地区,洪洞县便是这场大规模移民的中转站。现在,在全国各地广泛流传着一首民歌:“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山西洪洞大槐树对于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当年移民的后代来说无疑成为故乡的象征。
洪洞被很多人熟知,主要是源于京剧《玉堂春》中《苏三起解》的唱词:“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现在的洪洞县城中保留着明代的监狱遗址,重修之后因为苏三的家喻户晓而被命名为“苏三监狱”。洪洞县境内有很多古寺庙和古戏台,改革开放后也重建了很多庙宇和戏台。一般而言,所到之处,“有村必有庙,有庙必有台。”位于洪洞县县城东北霍山脚下的广胜寺是全国知名的佛教寺院,在1961年被列入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著名的佛教大藏经赵城金藏就是出自这里。广胜寺由上寺、下寺及水神庙三组古建筑组成,下寺的建筑基本上修建于元代,上寺的大部分建筑则重修于明代。广胜寺下寺的四铺壁画目前分藏于美国的三家博物馆中,水神庙中仍然保存着有关戏曲演出的巨幅元代壁画。洪洞当地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活态信仰,在同一座寺庙里,很容易发现来自佛教、道教和当地各种民间信仰的神灵的塑像,而当地最特殊的信仰是有关娥皇和女英的信仰。
二 娥皇和女英信仰与“接姑姑”的习俗
洪洞县被认为是远古时代尧王的女儿娥皇和女英出生的地方。根据雍正九年(1731年)《洪洞县志》卷九“艺文志”收录的明代邢大道为县丞骆任重所撰写的“英山神祠记”,娥皇和女英的神祠坐落在英山之巅,也就是现在的历山之巅。明代时村民已经称呼二位女神为“姑姑”,就如同他们是女神娘家人的后代。西汉刘向《列女传》第一章“有虞二妃”详细记述了二女的生平,说娥皇和女英是尧王的两个女儿,后来被尧王嫁给舜以考察其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二女勤恳操劳家事,恭俭谦让,并帮助舜躲过了其弟象的三次谋杀。舜的父母和弟弟都想要杀害舜,但舜以德报怨,宽厚对待他们。后来经过种种考验,舜接替尧王成为新的君王,姐姐娥皇成为皇后,妹妹女英成为妃子。舜王南巡之后不幸死于苍梧,二女南下寻夫,泪洒斑竹,最后投河自尽。二人死于江湘之间,被称为湘君,并在她们的出生地被供奉为神灵。
根据民国六年(1917年)《洪洞县志》记载,娥皇女英庙有四座,一座在县东门外(现已不复存在),一座在县南羊獬村,一座在县西万安镇北门外,一座在县西英山上,也就是当今的历山。现在的行政村羊獬村包括三个自然村,南羊獬、北羊獬(又称羊獬)和二台。羊獬人称呼娥皇女英为“姑姑”,表示他们是尧王的后裔;历山人称她们为“娘娘”,表示他们是舜王的后裔。因为这种地方信仰,羊獬人和历山人互称“亲戚”。每年农历三月三,羊獬人会抬着娥皇和女英的驾楼到历山“接姑姑”,从仪式上是将二位“姑姑”的神像从历山娘娘庙请到驾楼里,在当地巡游一圈后回到羊獬村唐尧故园。农历三月三历山会举办盛大的庙会,周围成千上万的人来烧香许愿。农历四月二十八据说是尧王的生日,历山人抬着驾楼到羊獬给尧王拜寿,拜完寿便将二位娘娘的神像请入驾楼,巡游一圈后回历山。在此期间,唐尧故园举行盛大的庙会,庙会如今是从农历四月二十持续到二十九。“接姑姑”的习俗被命名为“洪洞走亲习俗”,并于2008年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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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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