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除了神“灵验”的故事,也会有一些“不灵”的事例,只是村民总会用一套自我解释的逻辑,让神“不灵”变为神“灵”,人对灵验的再建构还体现在人对神意的主观诠释方式。
高某从去年开始做生意,为求以后的财运,找主店“龙王”算了一卦,解曰:“占身不宜出入,失物难寻,病者作福,行人有信未至,求财迟,小口有灾,六甲难产,官事和劝,求官者未达,婚姻难合,六畜田蚕半好”。
该卦基本涵盖了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但问卦只能占卜某一方面,高某问的是“财运”,也就是什么时候可以发财?该卦显示为“中下签”,显然,“求财迟”是神对她的解答,应被解释为发财还要很长时间。明显这一解释不符合求签者心意,在与解卦人沟通时,高某表示自己以前的确心太急,而且做生意也下手晚。不难看出,求签者问的是何时发财?是面向未来的问题,神意显示还需时日,而在心理作用之下,本来面向未来的事情被转化为以前的事情,巧妙地回避了不想面对的“求财迟”,神依然被解释为灵验,人也换得心安。
还需注意的是,神并不是无所不能、“灵验”也并非没有任何条件。正如一位当过干部的村民所说:
“哎,神神灵,人一敬。人品神着咧,神品人咧。再灵那是个神神,人不谋略不行。咋神神灵,人再一敬。人再谋略,神神不灵也不行。光靠人也不行。人发前行,神感应”。
事实上,当人们祈愿时,在内心里也有一层潜意识:人与神需要相互配合,如果神灵,而人不努力,是不可行的;过于离谱、想要坐享其成的祈愿也是不可能实现的;有时候祈愿虽然没有实现,但是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与不测,日子过得平平常常、顺顺利利,在人们心中这也是“灵验”的体现。所以,人们心中的神“灵”不是无所不能,而是有限度的,神的“灵验”需要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与领悟,包括相互“体谅”,甚至“多数人的(沉默的大多数)灵验不必刻意去发现什么,而仅仅是等待一种不可能的生活转变成为可能的生活”[注]。
六、结语
由是观之,人与神互动本质上是一种“人格化”的互惠、互构活动,雨水作为中间媒介使人神各取所需,“灵验”成为解释这一过程的核心概念。可以看出,“中国崇拜的神明很多……神明没有绝对的意志和至上的权威”,神灵信仰成为村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实践中近乎一种“自然”,但这种信仰始终以人的世俗欲求为中心,具有实用性特点,区别于西方的宗教信仰。[注]所以,灵验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始终显现在生产、生活的事实里,而不是一种笼罩万有的结构和主观世界的意识,也正是在这些事实里建构了神的“灵验”。
另外,“灵验”也不是一成不变,它本质上是一个权变的概念,灵验的建构融合了历史变迁与地方认知心理。从“望天乞水”再到“不期而遇”转变过程中,灵验蕴含了社会的变迁,人、神的巨大变化更是强化了“灵验”的信仰。高家峁村1976年有了“他山之神”,1979年获得中央援助和粮食征购减免,到1982年人民公社解体、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施行,再到后期的逐步好转,然而,客观事实并没有解构神的灵验,在认知心理的作用之下,客观事实反而以一种“负强化”的方式加深了灵验的扎根。
进而言之,灵验更是一个复合概念,它不仅仅发生在人神之间,实际上,灵验存在于人、自然与神三重世界的相互关系之中,人与自然反复互动过程本身是二维关系,而构建出的神界力量使人的生活世界成为三维空间,任何一种力量都会受到其他力量的牵制,任何两者的关系也需通过第三种力量来解读,三者关系强度越大,灵验的效果愈明显,神灵越是让人们感到“触手可及”。其中人与神互动关系中的自然不仅是二者互动效果的反映媒介,甚至“自然成为了社会和文化关系的载体与映射,蕴含着丰富的人类情感”[注],自然的内涵已经延伸到社会层面,指向了所有人们不可控制、难以解释的力量;而在自然与神界的关系中,人的想象力或归因方式搭起了二者互动的桥梁,当人们的生活需求受制于自然力量时,便寻求一种可能解释的方式,使自然处于人的“控制”之下。随着社会历史变迁、生计方式转型,人们的生活世界也发生着变化,新的祈愿和新因素的介入使灵验也经历了传承、建构与再建构的反复过程,三重世界关系的强度和内容与之前会有所不同,但人通过神来控制自然、神通过自然显示其意志、自然通过神意来与人沟通的三重世界的作用机制依然有效。
总体来看,在一个“我饿”的时代,苦难的记忆在高家峁村民心中种下了灵验的种子,而在“我怕”的现代社会则滋润了种子的发芽、茁壮成长。当然,高家峁之庙作为一个村庙自然并不能代表所有神灵崇拜,但它折射了“灵验”被建构的机制,雨水与“灵验”建构的背后是人、自然、神灵的复杂关系,灵验隐含了多重世界的勾连。
(本文发表于《民俗研究》2018年第5期,注释从略,详参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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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何厚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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