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盆儿鬼》与鬼魂凭依
杂剧《盆儿鬼》,全名《玎玎铛铛盆儿鬼》。元末明初无名氏所作。全剧四折一楔子。剧情概要如下。楔子:杨国用请贾半仙算命,说有“百日血光灾”,杨辞父到千里以外经商、躲避。第一折:三个月后,杨回家途中,在旅店做了一个差点被杀的噩梦。在离家四十里处,他投宿“盆罐赵”家,赵氏夫妇见他包裹沉重,起了谋财害命之心,杀了杨,还焚尸取灰,做了个盆儿。第二折:瓦窑神为赵氏夫妇的杀人行径激怒,前来警告、教训,弄得赵氏夫妻一夜不得安睡,许愿祭祀窑神,神命他们超度杨的亡魂。第三折:退职老差吏张敝古向盆罐赵要一只夜盆,赵将用杨骨殖做的那只给了他,一路上附在盆上的鬼魂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张甚为惧怕,回家后魂儿才把自己的冤屈详告张,并请他带它到开封府告状。第四折:张携盆来到开封府,三次敲盆沿,盆儿鬼方才说话放声,备说冤情。包公押来盆罐赵,盆儿鬼当面与赵对质,终于让包公判下罪来,立即斩首,以正其法。
此剧主要有《元曲选》和明脉望馆本,两者的题目正名略有不同,前者是:“伊伊哑哑乔捣椎,玎玎铛铛盆儿鬼”,后者作“哀哀怨怨瓦窑神,玎玎铛铛盆儿鬼”。以象声词作题目正名,这在元杂剧中不多见。
“盆儿鬼”的故事大概是个在宋元时代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元南戏中有《包待制判断盆儿鬼》,已佚;明成化本说唱词话有《包龙图公案断歪乌盆传》,情节与此大同小异;明传奇有《瓦盆记》,清传奇有《断乌盆》,近代京剧和其他地方戏剧种,多有《乌盆记》一剧,人物姓名虽各可以想见是老百姓所看重、喜爱的题材。此剧曾被译成英文,收入哈佛大学“东亚丛书”之《元明杂剧中之包公案》中。
《盆儿鬼》剧是“末本”,全剧由正末一人主唱。但它的正末又并非扮演一个人物。在“楔子”和第一折,正末扮杨国用,第二折后,杨已被杀,故正末在第二折扮瓦窑神,第三、第四折扮张敝古。
第三、四折里,盆儿鬼有十分丰富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时而无声无息,时而有声无影,时而又显形为人样———由“魂子”出演。在这两折戏中,它与由正末扮演的张老汉演着对手戏,竭尽插科打诨之能事,共同演出了这一出闹剧。
当张敝古讨来了夜盆回家转,在半路上,就闹起“鬼”来。他先听到后面有人的脚步声,但回望无人;又有人扯了他一把,不知是谁。他自壮胆曰:“谁不知老汉是不怕鬼的张敝古?俺的性儿撮盐入水,俺会天心法、地心法、哪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撮,便有鬼,见了俺时,早吓得他七里八里躲了。”这段话,他在一路上说了三四遍,但依然解决不了闹鬼。我们知道,重复是能够产生笑料的。所以这段表演,将张的害怕惊恐的形体表情和他一路说的大话结合起来,是能够引惹观众发笑的。
后来,他又听到了鬼的哭声,开始他以为听错了,或许是牧童的叫喊、是大雁的叫声。路上他还摔了一跤,头上被打了两下。就这样,一路惊惊恐恐猜猜疑疑地回到了家里,鬼魂也跟了进去。回家点火,胡子被烧了一下;垫上羊皮袄刚要躺下,羊皮袄忽而不见了;一把抓住以为是小偷,却是悬在半空的皮袄;想用讨来的夜盆小便,尿却三番两次撒在了别处……最终,魂子顶着盆儿跪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这事情肯定有蹊跷。虽然张老汉也后悔自己忘了进门时撒灰,也咒骂自家门神户尉失职,但是他在仔细听完杨国用的冤情始末后,仗义地一口答应明天带盆儿去告状。
杂剧中盆儿鬼的成功塑造是建立在民间“鬼魂凭依”观念之上的。人们认为,人死了以后灵魂不灭,但是又必须借助一个具体物件才能显形,必须归附到他物上去才能真正永生不灭。所以有许多“借尸还魂”
远古时人,在祭祀天神、地祇、人鬼的仪式中,都有“立尸”的做法。所谓“尸”,即由人充当的接受祭祀的“替身”。《国语·晋语》曰:“晋祀夏郊,以董伯为尸。”王国维认为《楚辞》之“灵保”、《诗》之“神保”,“皆尸之异名”。我们知道“鬼”的观念最初是从祖先崇拜和祖先祭祀中派生出来的。“人死为鬼,鬼者归也”,说得很清楚。《礼记·曾子问》载:“孔子曰:祭成丧者必有尸,尸必以孙,孙幼则使人抱之,无孙则取同姓可也。”祭祖不仅规定要用尸,而且由谁充当都是规定好了的。尸在祭祀仪式上不但接受祭品、娱乐,且要与祭者对话,为所祭之祖先代言,这种形式在日本叫“托宣”。后世在民间常有所谓“鬼附身”的现象,究其起源,当是古代“尸”之遗风。虽然后世的“鬼附身”已不再有祖宗崇拜的意味,而变成鬼魅作祟的可怕情状,这是鬼怪观念的演变所带来的变化。《异人录》载:“歙州江处士,好道,能制鬼魅。有妇人尝为鬼附,诣江求符。江曰:‘吾虽能御之,意不欲与鬼神为仇尔,既告我,当善为遣之。’归洒一室,令童子迎客。良久,一少年见江再拜,江命坐,不交一言而去,妇人自是不复见鬼。”这则故事说明人也不愿意与鬼交恶为仇,驱鬼也用客客气气的态度,人对鬼是“敬而远之”。
《盆儿鬼》中杨国用鬼魂附着于用自己骨殖做成的瓦盆上面,是合情合理的一个情节设计。民间常有“覆盆之冤”的说法,用一个瓦盆来做鬼魂凭依,做戏剧道具,当有这一层含义在里头。杂剧《碧桃花》中少女碧桃死后,灵魂附着在一棵桃树上,直至与自己心上人相会,与《盆儿鬼》一样,也是“借物还魂”的体现。直到当代,文艺作品中仍有此类情节,如现代小说《小二黑结婚》中,就有三仙姑神鬼附身的描写。
在民间传说里,鬼又是很会哭的,所以会有“鬼哭狼嚎”这样的成语。《淮南子》曰:“仓颉作书,鬼夜哭。”《晋阳秋》也有记载:“苻坚未败长安,市鬼夜哭一月止。”《前赵录》载:“麟嘉三年螽斯则百堂灾,自此鬼哭二宫,夜夜不绝。”《五代史》中有王熔、张文礼的有关故事说:“王熔已死,张文礼自为留后,后文礼家鬼夜哭,文礼惧,病疽而卒。”这些史料中的哭泣的鬼,或是为了引人注意,或是对自己的横死、死于非命心犹不甘,或本身就是一种报仇的手段。在这样的民间迷信传说的基础上,搬上舞台的鬼怪,自然也会把“鬼哭”作为塑造形象、表达情感、渲染气氛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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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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