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神话的文艺价值
神话是最原始的文学之一种。是原始人不自觉的文学创作。虽然不自觉,却仍然有很大的艺术欣赏价值。
马克思说:希腊神话表现了人类童年的天真,而这种人类童年的天真是永不复返的,可贵的,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可以永远给人们以巨大的艺术享受,是令人心驰神往的高级艺术,甚至成为艺术的高不可及的范本,是人类历史上的典范之作。(参见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
神话揭示了自然和人生、社会事物的美,对培养和提高人们的审美能力,对艺术创作很有好处。鲁迅说:“神话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所由起,且实为文章之渊源。”(鲁迅《中国新诗史略·神话与传说》)又说:“在古代,不问小说或诗歌,其要素总离不开神话。印度、埃及、希腊都如此,中国亦然。”(《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
神话的题材,成为后代作家、艺术家进行创作的重要源泉之一。马克思说:“希腊神话不仅是希腊艺术的宝库,而且是希腊艺术的土壤。”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看到希腊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埃斯库鲁斯、索福克勒斯和幽里匹得斯的希腊悲剧,阿里斯托芬等人的希腊喜剧,克里特岛米诺斯神庙中的壁画、古陶瓶画中许多宙斯变牛、独眼巨人的希腊绘画和希腊雕塑“米诺斯的维纳斯(原名阿芙罗底),著名的古希腊雕刻大师菲狄亚斯等艺术家雕刻的精美雕刻宙斯、女神雅典娜、拉奥孔祭师(受海神波塞冬惩罚的群雕)等等,甚至有些古典抒情诗,都是在希腊神话的基础上创作的。它们都是离不开希腊神话的。这是因为希腊神话是希腊人的幻想,表现了希腊人对自然界和社会关系的看法,“也就是希腊艺术的基础”。(马克思)
希腊神话因为这许许多多的艺术作品而得到了更加广泛的传播。有人甚至说,这些神话题材的文学创作是希腊神话的多种存在形式。
希腊神话不仅是希腊艺术的土壤,而且是中世纪、文艺复兴艺术家甚至是现当代的西方艺术家绘画的重要题材。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等艺术大师的许多经典名作都是神话内容的。
1800年施莱格尔的《神话讲演录》提出了“创作新神话的纲领”。用神话人物、故事写新的神话作品,就成了“神话主义”。
德国浪漫主义作家霍夫曼的《金罐》(1814)被认为是当时神话主义的顶峰。
德国浪漫主义者们认为“理想的神话是诗歌赖以形成的核心。”他们写神的生活的“新神话”《独一无二的一个》(荷尔德林)甚至把基督说成是宙斯的儿子。
不只是希腊神话,就是中国的龙神话、女娲伏羲神话、道教和佛教神话故事和人物形象,都是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题材。
从新石器时代的石刻到武梁祠石刻、敦煌千佛洞艺术宝库、云冈石窟、洛阳石刻等等,都是根据神话进行创作的。其中有许多人类艺术的珍宝。
神话的思维方法,有极端自由、狂放的想象,而文艺创作需要不断创新,所以特别钟情于神话。神话不只是人类最早的艺术典范,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而且是人类艺术创作永不枯竭的艺术泉源。因为神话永远活跃在人民生活中。神话是民俗的一部分,也是人民生活的一部分。
神话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同样非常密切。
《诗经》《楚辞》等等古典作品中,神话是所在多有。特别是屈原的《九歌》《天问》《离骚》和《九章》等等精美的诗章,其中充满了神话的因素。可以说没有神话就没有屈原。如果不了解神话,就不可能了解屈原的诗。如《天问》中的“该秉季德……牧夫牛羊。”“恒秉纪德,焉德夫朴牛。”原来不解。其中有神话传说,见《山海经》:“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这是关于王亥、王恒兄弟的故事,有易国君杀殷王子王亥取牧牛,殷王甲微假师于河伯,伐有易,杀其君绵臣。(郭璞注引《竹书纪年》)知道了这个神话传说,才能够解通诗中的意思。
《庄子》用了许多古代神话说明深刻的哲理。“逍遥游”中的鲲鹏是风神禺强的象征。其中还描写了藐姑射神人。“应帝王”篇描写了倏、忽为混沌打开七窍而把混沌弄死的神话。在《天地篇》写了“黄帝失玄珠”等等几个神话。
汉代诗赋中的神话也很多。有蚩尤、玄圃、枭阳等等神话。张衡《东京赋》更描写了“卒岁大傩”中的许多神灵。
《古诗十九首》描写了牛郎织女的爱情神话故事。
曹植的《洛神赋》等等许多赋篇中都有很优美的神话。
阮籍《咏怀》诗有:“夏后乘灵舆,夸父为邓林。”“应龙沉冀州,妖女不得眠。”郭璞的《游仙诗》中的神话就更多了。
陶渊明还写了《读<;山海经>;》,歌颂被砍了头的英雄刑天的反抗精神:“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还歌颂了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等等神话英雄。
神话对唐诗创作影响巨大。诗仙李白的浪漫主义就是受到神话幻想的很大影响。《羲和》一诗专写太阳神,非常生动:“日轮浮动羲和推,东方一轧天门开,风神为我扫烟雾,四海荡荡无尘埃!”在《上云乐》中又有:“抚顶弄盘古,推车转天轮。”表现了多么巨大的想象力和雄伟的气魄。《梦游天姥吟留别》《蜀道难》《梁父吟》《北风行》等诗中的许多神话形象如五丁开山、六龙回日、雷公、烛龙等等,不胜枚举。
卢仝《月蚀诗》:写了月中蛤蟆、白兔和洪水、十日的种种神话。在《与马异绝交书》中写女娲伏羲兄妹结婚的神话,非常有名。
李商隐、李贺诗中的神话更多。如《锦瑟》中的梦蝶、杜鹃,《无题》中的蓬山、青鸟等等,而《嫦娥》中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已经成为千古名句。
李贺的神话诗很多,与他的诗风有关。如《苦昼短》写若木、烛龙和斩龙肉等等神话情节,《秦皇饮酒》中的:“羲和敲日玻璃声”也是响当当的名句。
唐传奇中神话也很多,如《柳毅传》中的龙女神话,《南柯太守传》中的扬州梦等等。明清小说中的神话小说《西游记》《封神榜》《镜花缘》等等受到广大人民的喜爱,至今仍有很大的艺术魅力,被改编为影视作品。
古代杂剧中的神话也很多。关汉卿《窦娥冤》中的感天动地神话思维;《孤本元明杂剧》中的蚩尤故事、二郎斩蛟等等神话人物故事很有特色。现代京剧中的经典剧目中有许多神话剧,如《嫦娥奔月》《天女散花》《宝莲灯》《天仙配》《白蛇传》等等。
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郭沫若都很重视神话的幻想,创作了神话题材的《故事新编》《女神》《凤凰涅槃》等等经典作品。毛泽东诗词中的神话形象也有很生动的表现:“不周山下红旗乱”的神山,长江三峡的巫山神女,月宫里的嫦娥,银河的牛郎织女,神鸟鲲鹏等等神话形象,在诗中成为浪漫主义想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毛泽东对中国神话非常熟悉,在文章和讲话中常常引用。如1939年7月7日对出发上前线的干部说的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是中国革命三大法宝。就是从元始天尊的三大法宝就是从姜子牙下昆仑山,元始天尊赠他三样法宝来的。
在当代的文学艺术创作中,作家、艺术家们完全自觉地把神话作为创作的重要来源,一些西方现代派经典作家甚至提出“神话主义”的口号。
“神话主义”的潮流起于1922年前后,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以后欧洲作家进行的新的创造。
爱尔兰著名作家乔伊斯的名著《尤里西斯》(1922)以希腊神话的英雄命名,其内容却大不一样,引进了许多神话内容,来表现城市的世俗生活,以创新的意识流手法,表现布鲁姆和妻子莫莉及一个青年一昼夜里面的事情。其中神话情节和神话人物与现实交叉混杂,这是现代派文学的特征。
乔伊斯还有神话小说《芬尼根的苏醒》,神话更加成为压倒一切的因素,这是凯尔特的传统。
现代派著名诗人、《荒原》(1920)的作者爱尔兰作家艾略特说:《尤利西斯》的神话主义“对神话的运用屡屡将现今与远古相对应……这种景观就是现代史。”
这是以古喻今,表现当时发生的世界大战的不满和绝望。在《荒原》中,艾略特说:“世界演变成的死寂荒原———既不可能又不愿意起死回生。”他写《荒原》主要参考魏士敦《从祭祀到神话》中的许多神话,但丁的《神曲》、弗雷泽的《金枝》、希腊神话、圣经神话甚至佛教神话,都进入他的诗中。此外,艾略特还发表了《会唱歌的头》等等神话主义的作品。
卡夫卡的《变形记》与古罗马奥维德的神话经典《变形记》同名,但是内容完全相反,这是人变甲虫的类似图腾神话的小说,却有现代象征含义,又与图腾神话不同。查姆扎变为甲虫,是因为被压制的利己主义人性的萌发。而图腾则是祖先变为图腾,为了表示氏族集体之团结与永生。卡夫卡还有此类长篇小说《堡垒》《审判》。
劳伦斯是“反惟智论者”,他的小说集《英国啊英国》(1922),以仪典神话中将生女作为牺牲献祭的情节、用矿工象征冥世魔怪以及图腾狐狸的形象表现现代社会的腐败。
此外,神话小说还有《半人半马》(厄普代克)、《维吉尔之死》(布罗赫)等等。在美国,好莱坞电影还把荷马史诗《奥德修斯》的神话故事搬上银幕,也是恶搞,变为低俗的娱乐之作。
对于神话主义的这种现代神话创作,莫尔特尼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他们把神圣的神话英雄,变成了猥琐的小市民,与古典神话“毫无共同之处,令人厌恶”。看来,在欧洲,神话主义创作表现了这家对资本主义腐朽社会现象的反抗和反讽。当然与古典神话的英雄主义完全不同。但是,神话给作家一种自由幻想的艺术想象,使作品大大突破了古典现实主义的规范,这是一种现代派艺术的创新,还是受到人们很高的评价的。乔伊斯、卡夫卡、劳伦斯都成为现代派的开山大师,列入西方文学经典作家之林。
在拉丁美洲新兴国家,出现了一种神话魔幻小说,形成一个文学潮流,影响极大,这就是“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是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1966)。但是,魔幻现实主义早在1949年已经开始出现。例如长篇小说《这个世界的王国》(1949)写一个黑人,既是历史人物,又是神幻人物。他可以变为飞禽走兽甚至昆虫,在刽子手的屠刀下飞走,但是,最后还是死于篝火之中。
此外,1949年阿斯图尼亚斯还出版了重要小说《玉米人》等作品。
经过多年的发展。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创作了许许多多成功的作品,成为拉美文学的主流,其艺术越来越成熟、精美,从而受到世界人民的欢迎,获得各种大奖,如诺贝尔文学奖等等。
拉丁美洲的这种神话小说,与欧洲的神话主义作品完全不同,这是表现被压迫的拉丁美洲人民的一种反抗和追求解放的创作。它们的神话幻想以人民熟知的当地民间创作为主,辅以西方的古典神话和圣经中的故事。例如《百年孤独》,“集神话变异之大成,以神话幻想的手法表现了拉美的历史和人民生活,这种神话主义的作品,既是哥伦比亚的,又是全人类的。”
确实,中国一些作家受他们的影响,也创作了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如在贾平凹的《太白山记·村祖》中,已经200岁的老人,忽然不见了,少妇此时正好生下一个孩子,这婴儿口中居然有村祖的一枚金牙套。这不是投胎遗传吗?这样的魔幻作品在当代中国是不少的。
网络文学是一个具有无穷潜力的文学形式,这是最现代化、最有发展前途的文学。他们如此特别重视神话的再生、重写,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说明神话在当代文学创作上的极其重要的作用。
为什么许多神话剧能成为经典的保留剧目?这是值得好好深入研究的重要课题。我以为这个事实充分突显了神话重要的艺术价值,它内容和形式的高度谐和,体现了人类美好的理想和艺术创造力———神话永恒的艺术魅力。
(本文刊载于《文化学刊》2018年第7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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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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