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毛衣女》传说是民间口头传统的典型代表,其最早的记载距今已1600余年。在此期间在新余的流传状况不得而知,但其话语的转换却是可以考察的现实。凡是与之有关的或能够引发类比联想的实物、景观、生产生活方式一并纳入期间话语言说当中,建构为一幅完整的话语谱系。毛衣女叙事话语转换的趋向和法则就是不断地向新余当地的生活世界靠拢,并且朝着内部和外部两个向度展开。这是一个“在地化”的过程,几乎所有的地方口头传统要活的新的生命活力,“在地化”是必然的途径。
关键词:毛衣女传说 地方口头传统 话语转换 “在地化”
作者简介:万建中,男,江西南昌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干宝的《搜神记》里,有许多传说点明了人物的籍贯或故事的发生地,这种处理似乎只是为了满足传说文类的基本要素,而《毛衣女》传说中所提供的“豫章新喻县男子”(豫章新喻县即现在的江西省新余市)则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毛衣女不是一般的传说类型。美国著名故事学家斯蒂·汤普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一书中阐述了这一类型传说的分布情况:作为一类口头传统,它是全球性的,均匀而又深入地遍布欧亚两洲,几乎在非洲每一地区都能找到许多文本,在大洋洲每一角落以及北美印第安族各文化区都实际存在。我国的近邻韩国、日本、朝鲜、越南、蒙古、老挝、泰国、缅甸以及印度等都有关于此传说的文献记录。可以说,在所有民间传说类型当中,毛衣女传说在全球流传最为广泛,异文最为多样,所涉及的人口和民族也是最多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的传说类型,是全世界人民最喜爱的故事之一。另外,与牛郎织女又有密切的关联性。凡是研究民间传说的学者几乎都曾涉及这一类型,也都在追问为何这一传说最早落户在“豫章新喻县”其现在的境遇如何?
民间传说无外乎两种动机,一是解释当地某一物候景观的来源,可谓之起源传说;一是讲述某个人的传奇经历,可谓之逸闻趣事。若前者,在传说形成的初始阶段就有当地某一景观或“纪念物”的伴随。《毛衣女》讲述的是新喻县男子的猎艳奇遇,显然属于后者,天生就与“在地化”Localization无缘。然而,地方口头传统只有完成了在地化,才能拥有旺盛的生命活力。毛衣女通过内部和外部话语的转换获得了地地道道的“在地化”身份。
一、话语转换的内在逻辑和条件
毛衣女传说作为新余一则标志性的富有生命力的口头叙事传统,不可能永远只是说一说的故事,必然要寻求自我衍生的契机和新的发展动态。这是传说这一口头传统与民间故事不同的叙事要求。民间故事延展的趋势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生长出诸多异文,形成故事类型并使故事类型的家族愈来愈壮大;二是和其他故事类型粘合,形成性的故事类型,或重构为一种复合型的故事。也就是说,故事口头传统的传承与发展是基于情节单元、母题的,即故事文体本身的要素,是在故事文体内部进行的。这是故事之所以为故事的根本所在,也是区别于其他口头传统的文体标识。而民间传说则不同。民间传说的传承与变异既可以是文体本身的,甚至转化为故事文体,也可以跳出传说文体,以其他形态呈现出来。传说口头传统都是开放性的文本,可以不断地生产出其他的生存样式。
毛衣女传说在新余至少流传了1600多年,在此期间呈现出怎样复杂的口述状态已不得而知,但从当下毛衣女传说的生存状况来看,其文体内部发生了叙述的附会和话语的转换,即和牛郎织女传说类型融为一体。毛衣女变身为“织女”,而男子则成为牛郎。毛衣女和牛郎织女传说中的织女都是天女,都下凡到人间沐浴。这是导致这两种不同传说类型发生交融的文本依据。牛郎织女传说就是这样,其情节大致是这样的:美丽善良的织女是天官王母的女儿,能用灵巧双手织云彩。牛郎是一个人间孤儿,在家遭兄嫂虐待。后来,他在老牛指引下,通过取走在湖中洗澡的织女的衣裳而得到织女,婚后生活圆满。不料织女下凡成婚的事被王母所知,王母下令抓回织女。牛郎带着所生儿女追到天上,王母恼怒拔下发簪在织女后面一划,一条天河便将牛郎织女隔开。从此两人只能隔河相望痛哭。后来王母起了怜悯之心,容许他们每年七月初七相见一次。显然,这一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已融入了毛衣女传说的主要情节,使得牛郎织女传说绚丽多彩,引人入胜。两种不同类型的故事结合在一起是常见的叙事现象,但在传说学上,类型之间泾渭分明,不容混淆,否则便遭到学理上的质疑。可是在实际流传过程中,一种传说类型总是在向流传更为广泛的影响更大的传说类型靠拢。毛衣女传说就是如此。尽管毛衣女传说在学界获得了崇高待遇,但在民间终不若牛郎织女那么有名。在新余,这两个不同类型的传说总是粘合在一起。故事类型之所以发生跨越式发展,主要在于新余人不满足于一种故事类型的口头经营,而是要使古老的叙事进入农耕生产和生活当中,使之与新余独特的夏布绣结合起来。地方经典性的口头传统进入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当中,获得超越叙事文学文本的实用价值和文化意义,这是一种带有普遍意义的民间文化现象。这不是人为的,而是民间传说文体特质所展现出来的地方口头传统的叙事魅力。
每个传说流传的地区或范围叫作“传说圈”。“其传说圈都必然地受到传说中历史人物在民间传承中影响的大小所支配,使传说圈不仅具有地理分布特点,更重要地具备人文历史特点。”地方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总是会将“圈”内遭遇到的相关事物裹挟进来,使之成为口头传统自身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也就进入到“在地化”的步骤。2017年七夕节这一天,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新余为“中国夏布技艺之乡”和“中国夏布绣传承与发展基地”。在新余,从苎麻的种植、夏布的制作、纺织到夏布刺绣,形成了一条体系化的民间手工技艺生态链。夏布绣并非新余才有,但其他地方大多只有绣,缺少苎麻种植和纺织的生产环节。男种麻,女织布和刺绣,这是典型的男耕女织的生产结构。现在,人们仍称那些纺织夏布的女性为织女。于是,毛衣女这一地方口头传统与种麻纺织地方生产实践相结合实属必然,这是新余特有的叙事倾向和记忆逻辑。毛衣女和牛郎织女传说在新余便有了“在地化”的依据,或者说,在新余,夏布传统技艺的起源被给予了明确的历史记忆。在新余其他地方也莫不如是,“历史就像一位装满记忆的老人,对各种各样的传说进行了某种‘选择’,使传说中那些能够满足人们某种精神需求及解释欲望的内容,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得以继续‘传说’。”在一定程度上,毛衣女得以继续传说的原因在于满足了人们对夏布生产和夏布绣联想和解释的欲望,给夏布和夏布绣注入了意向明确的历史文化内涵。
继续浏览:1 | 2 | 3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