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布依族蜡染与当地的亲属关系有着重要的关联。如果说民间信仰与生命礼仪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与祖先建立起联系,那么,“家门”则是为了维护与活着的亲属的社会关系。在当地,“家门”是一种重要的亲属关系,无论在解决家庭纠纷,还是缓解家庭危机方面,家门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布依族蜡染是维护家门的必要工具。在当地,家门中有老人过世,家门中的儿媳妇都被要求身穿蜡染服饰为老人引路,也即引去汇合祖先的路。无论儿媳妇是不是布依族,都要身穿布依族的蜡染服装,完成家门的责任,否则家门会认为这家品性不好。甚至儿媳妇穿着蜡染服装比较破烂,都会被家门的人认为是不恰当的。因此,布依族蜡染在维持当地民众的亲属关系中有重要意义。
最后,由于这些文化要素的影响,当地形成了严格的蜡染生产习俗。首先,虽然当地人已经无法指明各个图案的意义,但是蜡染的图案已被约定俗成,不可改变;其次,在生产蜡染的原料方面也有特定要求,包括画蜡染的棉布厚度、土靛的选择、蜂蜡与白蜡、甚至蜡刀,形成了一套生产材料体系;再次,对于生产的工序也有着明确的要求,从画蜡、染色到脱蜡,每一个步骤都有着详细的要求。可以说,蜡染图案、原料、生产工序构成了布依族蜡染的基本规范。
以上便是布依族蜡染的文化生态。扁担山布依族的民间信仰、生命礼仪、亲属关系等都强化了对蜡染生产规范的要求。人地关系的矛盾以及蜡染作为稀缺品的特征则使生产销售蜡染成为当地部分妇女的重要生计方式,将蜡染的生产活动凝结于这种“生产-消费”关系之中,使蜡染生产规范与市场交易结合在一起。这几种文化要素相互关联共同构建起了布依族蜡染的文化生态,使其在当地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得以长期生存并发展。
三、手艺人身份的养成:从文化生态向文化个体的转化
布依族蜡染的文化生态呈现了蜡染与其他文化要素的关联,但是它对手工艺生产活动的影响并非是理所当然的。它更像是格尔茨所言的“意义之网”的外化形态,它依赖于当地民众的实践才变得客观化。当地民众才是这些文化要素的实践者,正是在民众的互动与交流过程中,蜡染艺人才得以不断地积累蜡染的文化经验,并内化为个人的生产经验,她们作为蜡染艺人的身份才得以养成,才最终使文化生态实现了向个体文化经验的转换。具体而言,这种互动与交流主要有两个方面,即日常生产生活层面和蜡染交易层面。
在日常生产生活层面,初学者在蜡染艺人的指导下习得蜡染的生产规范。今年71岁的老艺人WDX,由于年纪较大,已经有三年没有画蜡染了。她讲,“现在大抵拱的图片都是一样的,样样都是老谱子做的,学别样出来的都不好看了。老人们都说,你们要按照老谱子做,你们乱作的都做不出来的。”这些因仪式与信仰而非常严格的生产规范通过家庭和社区内的日常互动得以传授给初学者。首先,家庭是初学者习得蜡染生产规范的重要空间。WST今年37岁,是石头寨妇女中画蜡染速度很快的艺人,她讲述了自己学习蜡染的经历:小的时候就学画蜡染了嘛。奶奶也会做,两个姐姐也会做。每天放了学,我就回家和她们一起学画。有时候我们晚上都要画很晚的。在笔者调查期间,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家庭内的互动。笔者所住家中,小孙子看着奶奶在点白裙子,就不自觉地过去跟着画了。这或许是出于兴趣,但是却得以使他们掌握蜡染的生产规范。其次,社区的日常交流也是习得蜡染技艺地重要空间。在石头寨,每当家里没有事情忙时,妇女们就会聚在一起画蜡染。很多初学者就是在与老艺人交流过程中习得蜡染技艺的。WWJ今年51岁,在30年前嫁过来的时候才开始学习蜡染。她讲:“没有谁来专门教我蜡染,就是和她们(邻居)一起做,看她们怎么画,自己照着画,有时候她们教我一下,就这样学会了。”
可见,日常生产生活给了初学者习得蜡染的技艺的机会。在与老艺人的互动中,初学者清楚了绘制布依族的蜡染的规范,并在学习中掌握了绘制布依族蜡染的经验,这也都为她们成长为蜡染艺人提供了支持。
除了日常生产生活,蜡染贸易也是养成她们艺人身份的重要空间。大抵拱集市是布依族蜡染的集散地,包括镇宁县城和关岭的很多布依族民众都需要到这里购买蜡染。初学者在制作好蜡染后也要到这里进行销售,她们在这里与购买者展开商品贸易,在此过程中,逐渐深化蜡染生产规范并成长为依靠制作布依蜡染谋生的人。
在扁担山,布依族蜡染的规范是一种共享性知识,所有的购买者都深知何为布依族蜡染,以及布依族蜡染的质量好坏。在购买时,她们也非常挑剔,这对于初学者而言是进一步深化蜡染生产规范的契机。YXY是铜仁嫁过来的媳妇,她在大抵拱就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在一次赶场中,YXY的一张蜡染少花了半个水涡纹,便被发现了。这位购买者对她讲,要便宜20块钱,两人相持很久,最终还是达成协议,580元卖掉了这两条。这位商人对她讲,下次还是要画这半个圆。可见,在与购买者的互动中,初学者时刻都被提醒蜡染生产的每一个细节。与此同时,她们也在与购买者的博弈中习得了从中赚取利润的手段。WDW也是30余岁才开始学习的蜡染,她讲:“我画白裙的圆圈,都是画9个圈的,按理说11个圈的是最好的,但是那个太难画了,画9个圈我就快一些,虽然每条少卖几十块钱,但是我能多卖一条嘛,也还是能多赚些钱的。”可见,在蜡染交易过程中,她们逐步养成为一个围绕布依族蜡染生产来谋划生计的人。
综上所述,布依族蜡染相关的诸多文化要素凝结于蜡染的生产规范与产品交易需求,而民众间的互动与交流则将这两者传递给蜡染的初学者,将其内化为个体的文化经验,融入初学者蜡染艺人身份的养成过程中,构成了她们身份的所有内容,并开始指导她们的蜡染生产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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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微信公众号(folklore-forum)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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