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传统城市的民俗
考察城市的民俗的时候,首先应考虑作为其研究对象的民俗事象和支撑此事象传承的主体是什么这一问题。
我一直以来,都以北陆地区的旧城下町——金泽作为田野调查的研究区域。从研究中得到的基本认识如下。
我们已经知道,在近世中迅速城市化的城下町,由武士及其家族以及商人和匠人构成,它与周边的山乡渔村存在一种补足关系。而在民俗性事象方面,并不能断言城下町社会的生活习惯和民间传承与所谓农村社会中的是同一事物。
其理由是,从传承主体来看,与农村的单一共同体的村落社会不同,城市内部具有复数的社会群体,因此,在城市里举行的民俗是由各个群体以不同的习俗的形式展开的。也就是说,城市中的每个町都有各自的街道居民委员会、同行会(包括公司及工厂、商店等工作场所)、年龄群体(妇女会、老人会)、俱乐部(传统艺术及文化同好会)等,这些群体各自都拥有相当多的成员,并发挥着社会性的作用。而他们的新人加入仪式及日常节日活动,都是依照从各自不同的情况中生成的习惯来运行的。
顺带一提,以出席葬礼的参加者构成来验证金泽的传承主体时,基本上可以将其传承主体分为亲属群体、地缘群体、同行群体、宗教群体及文化群体五类。
对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他们各自都与不同的群体相关联,因而参加者的构成各有不同,生活时间也不尽相同,这构成了他们参与各个群体的特性。若以组成群体的个人为基准点的话,群体便伴有了多层结构。
接下来从“城市中生成的民俗”这一视角来验证。例如金泽的节日祭典,藩政时代的武士家族及商人、匠人家,在例如祭典的形态上各自都存在相当大的区别,而到了明治以后,这种区别表现为各家各户祭典上的区别并传承至今。
商家中,特别是茶馆及饭馆等与风俗娱乐相关的行业,其差异更是极其显著。例如艺妓的新花(初次在店里露面的艺妓)的亮相等仪式,惯例是盛装打扮的艺妓在城中结队缓行,这种华丽的游行给城市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特别是当年穿的和服为黑色的斜带,里面重叠穿着白色与粉色,共使用了三种颜色,而现在据说是叠黑白两色。当时把黑色当成正装已经成为了城市型审美意识,这与艺妓的世界即为文艺的世界这一认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例如,歌谣《阿富》的歌词中写到“越过风雅的黑色墙头,隐约可见松树”,其中提到黑色的文艺的感性等,两者具有相通之处。
另外,直到昭和30年为止,茶馆都会在二月的节分之日举行由艺妓参与的俗称“化形”的化装活动。艺妓们仅在这一日当天把发髻由银杏髻改为岛田髻,假扮成商人家的老板娘与客人戏耍。这正好与葬礼时所有举止及穿着均须与平时相反一事相类似,可知城市中存在此类名为颠倒替换的特殊的非日常态的现象。
这一活动不仅出现在金泽,在熊本县人吉市的风俗茶馆中也得到了传承,一段时期内还成为了全国性的娱乐活动。
并且商家们为了祈求好运和生意兴隆,信奉多种多样的俗世信仰,举行并兴起了各式各样的仪式及民间信仰。
例如金泽市野町广小路上的森记纸铺,便有着作为天狗信仰有名的九万坊显灵信仰。据说有一次在把天狗的画像挂在壁龛时邻居家发生了火灾,多亏了天狗的画像才使得火势没有蔓延过来。因为这一轶事,森家从此便在壁龛悬挂天狗的画像,每日加以供奉并祭拜,对天狗十分敬重。
为了祈求生意兴隆,森家还会在立秋前十八天的逢丑之日的正午,采撷旁人家的绣球花枝,并把它用半纸包裹起来悬挂在屋檐前。据说采撷时,须得咏唱“今日绣球花金袋,金银财宝皆我有”才有效。顺带一提,在人吉市也存在这种采撷绣球花悬挂在屋檐下的习俗,人们称之为“绣球花的福袋”。这基本可以认定是名为“护家符”的城市性民俗。
需要注意的是,关于采撷的是自家庭院里的绣球花而不是取自旁人家的话便会失效这一俗信。这是源自“效仿”的心意,如考生偷取旁人家门牌以期考试合格等表现,鼠小僧次郎吉破坏墓碑祈求神佛的恩惠等,我们从当下城市民俗的事象中也可看到类似的心意现象。
关于家庭的延续性意识在城市中也得到了关注,与农村相比,城市的家庭的延续观及安土重迁思想较为稀薄,实际上由于家庭的兴衰变化十分激烈,住宅变迁也十分频繁,处于极度流动的状态。
例如,金泽市的商家在关店搬迁的时候,必定要在原店的壁龛上留下一幅财神惠比寿或是福神大黑天的卷轴画像。或许是店主对经营不善以致关店感到羞愧,从而产生此种行为并成为了习俗。它作为在城市的流动性现象中产生的民俗事象受到了关注。
就这样,在城市社会中,家庭的节日活动,与其说是农村式的由家族亲戚或是同族人举行的宗教庆典,不如说是依据个人信仰举行的宗教活动,每家每户的节日活动都大相径庭。
至于九州地区熊本县人吉市,虽然在1877年发生的西南战役中,西乡隆盛军和政府军发生战争,人吉市化为了战场,然而在那之后,据说随着城镇的复兴,诸多商人与匠人从九州各地迁移至此,而其后代的商家现在已经成为了当地的老字号,占据了城镇商业活动的中心。
因此,若是调查人吉市老户的节日庆典就会发现,庆典的特征根据各家祖先的籍贯而各有不同,直到现在他们还传承着其祖籍地的地方民俗。
例如从筑后的八女地区来到人吉市的立山家。立山家祖辈五代以来都经营着立山商店,这是一间批发销售香菇、竹笋、蕨菜、茶叶等物的山货特产店。据说在盂兰盆节当天,立山家去附近的墓地中迎接祖先的灵魂之时,一家的当家人须穿着附有家纹的和服裤裙,而孙子则穿着日式浴衣。并且在念完迎接亡灵的开场白之后,立山家的人会在白色的漂白棉布上打几个结,家族成员及亡灵牵着棉布,口中一边念“祖父祖母,小心地滑,注意安全”,一边指引回家。到家之后,在事先于玄关准备好的装满水的洗脚盆中,洗净长途跋涉的污秽。客厅里也早早立好了佛龛(组合佛龛),依照惯例,家里成员一起食用迎魂丸子饮茶。在盂兰盆节期间,立山家早中晚都会给祖灵供上饭食。
与此相对的是益田衣料店。益田衣料店一家是从相良藩时代开始就十分有名的御用商人河内屋一族的后代。在13日的盂兰盆节的傍晚,益田家会在屋后的球磨川边招唤祖先的灵魂,他们在河岸边树上鲜花筒,点上灯笼来迎接祖魂。这种迎魂方式与之前的立山商店不同,传承的是人吉市的传统民俗。立山、益田两家在盂兰盆节期间的仪式基本相同,然而给祖先的供奉食物有所区别,且益田家在16日会造灵船放流至河中等等,从中可看出两家的他界观明显存在差别。
就这样,自从明治以后,各种各样职业的人,从萨摩、宫崎、天草来此,还有掌握土佐冶炼技术的人等也纷纷来到了人吉市,籍贯不同的人们混杂在一起,使得城镇变得发达,并促进了其商业活动的现代化。
人吉市位于内陆盆地地区,位于多条街道交叉分布的大陆十字路口,这也意味着人吉市本身就具有物资流通的中转站的作用。其他地区的五花八门的信息及文化早已经得到传入,刺激并影响着城镇的人们,人吉市给人一种内含了城市确立条件的印象。
顺带一提,因柳田国男的《远野物语》远野市声名远扬,到了今天,作为一个民间故事传说之村它已经太过有名了。远野原本是南部支藩的一个年产粮一万五千石的城下町,一方面,它是有多条道路在此相交叉的物资中转站,同时还是一个驿站城镇,且在每逢带有1和6的日子里,远野还会举行定期的集市,摇身一变成为人头攒动的集镇。
对远野调查后发现,其住家的盛衰变化同样十分显著,商家的流动及变迁也颇为频繁。这其中可能部分归因于1891年发生的大火灾,火灾使得当时的居民发生了交替。总之,商家的家系流传十分复杂,其中还包括经济上的问题以及继承者的问题。
据居住在远野的菊池照雄所著的《追寻远野物语》所说,远野的人喜好闲聊,值得瞩目的是,书中关于“这种对信息,对闲聊的近乎异常的感兴趣与执着,是因为远野乃是交换经济的炼狱场,是贯彻了市场逻辑的地域,是只有比对手率先得到消息才能活下去的竞争社会。”的记载,这正是城市情况的根本性特征的表现。
因此,关于使远野声名远播的传说故事宝库的背景,与其说是柳田从文学的角度所想象的,远野的自然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生态学世界,不如把目光投向与浪漫相距甚远的人际关系,以及起着生活信息的交流场所的作用的闲聊。
在这我暂且只对《远野物语》的城市性的验证稍作提及,其余留作今后的研究课题。
即,我想予以强调的是,在思考日本的城市民俗的时候,我们应以所谓的城下町或者包括乡间小镇的市区为对象,从各式各样的民俗事象中提炼出前近代事象中蕴含的城市性,对其基础进行梳理并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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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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