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吐谷浑人传唱的歌
考察上述吐谷浑先后所据地域“广泛而经久地流行”的民歌,中国花儿,这一“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以其艳丽耀眼的光彩,强烈扑入我们的视野。花儿,就是当年吐谷浑人的歌。
花儿主要流传在甘、青、宁三省区,在新疆、四川、陕西等省区局部地方也有流传,其地域与吐谷浑的活动区域完全重合。花儿的两大流派的重点流行区,都是吐谷浑历史上的重点活动区域。
七十多年前,张亚雄先生就说过:“沿大通河流域,大夏河流域,洮岷流域,都是花儿盛行的地带。”
这些花儿的盛行地带,至今基本未发生改变。
“中国花儿之乡”岷县(晋临洮县),是吐谷浑到达洮河流域时的第一个立足点(见后详述),吐谷浑重镇赤水城在此;洮岷花儿的另一重点流行区临潭县(古洮州),是吐谷浑洮阳城、洪和城所在;河州花儿中心、“中国花儿之乡”临夏(古枹罕),是北魏时期吐谷浑的重镇;青海的花儿重点流行区湟水、大通河流域,自北魏后期至吐谷浑亡国,均为其驻牧、迁徙地;宁夏的灵武、同心,是吐谷浑亡国后唐朝所置的吐谷浑“安乐州”所在;六盘山南部的花儿流行区甘肃陇中、宁夏南部各县,是安史之乱前后吐谷浑大批东迁的地区。
吐谷浑亡国后至宋、元、明、清时期,是吕建福先生所谓“土族”(即吐谷浑后裔)的“衰落期”、“遗存期”。关于其居住地,吕建福指出:“(土族)所居之地亦不断缩小,最后仅余于河湟、洮岷之地。到了遗存期,土族的同化还在进行,从河湟、洮岷间的连片分布,缩小到了几个‘孤岛’。”
而河湟、洮岷地区正好是中国花儿最为重要的流行区,洮岷花儿、河湟花儿的称谓本身,就已说明了它的流行中心。
较之于花儿的重点流行区,一般流行区因较少受人为因素(政治、文化、商业、交通等多方面)的影响,花儿演唱呈现着自发的自然状态,反而更具有探源索本的考察价值,下举例说明。
2000年端午节前,花儿学者李璘、柯杨曾有博峪采风之行。李璘先生《博峪采风记》一文,有如下记述:
在采风中,我们惊奇地发现,在博峪还流行洮岷南路“花儿”的“啊欧连儿”调。乡文化站站长金机灵示唱了一首山歌:“想你想你实想你,来了来了又来了,仙麻拿的肉来了”,词式、用语、曲调与流行在岷县境内的“啊欧连儿”完全一样。金机灵,藏名金亚哇,是世居博峪的藏族,从未接触过洮岷“花儿”。据他介绍,在博峪17个行政村中,有9个村流行这种曲调。同行的我等,虽说都有多年研究“花儿”的阅历,但对此却一无所知,尚难窥测此中的文化渊源,留此以供同好跟踪研讨。
博峪乡属甘肃省舟曲县,是一个极为封闭的地方。在自然地貌上,被插岗梁阻隔在舟曲县南部一角,与四川省九寨沟县接壤。这里何以有典型的洮岷花儿流传?
其实,它仍然是吐谷浑人的遗留。
吐谷浑之地“南界昂城、龙涸”。昂城即今阿坝,龙涸即今松潘。博峪乡西部、南部均与九寨沟县接壤,乡界南距九寨沟县城仅20公里,正在吐谷浑的“南界”之内。史载极明:晋咸和四年(329),吐谷浑之子吐延,“为昂城羌酋姜聪所刺”;“谯纵乱蜀,阿犲遣其从子西强公吐谷浑敕来泥拓土至龙涸、平康”;北魏遣大将穆亮“率骑三万,次于龙鹄,击走吐谷浑”;北周天和元年(566),“吐谷浑龙涸王莫昌率户内附,以其地为扶州。”北周扶州并领龙涸郡,治所在今九寨沟县,是吐谷浑聚居地之一。唐末,吐蕃王朝因郎达玛灭佛而发生内讧,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与宰相尚思罗在洮水中下游发生激战,尚思罗败退松州,其聚集的羊同、苏毗、吐谷浑兵10万逃散,吐谷浑人进居白水江流域之故地。至北宋时,文、扶二州尚有吐谷浑人居住,北宋文州曲水县令宇文之邵曰:“吐谷浑者,今之文、扶羌是也。”……
博峪极为封闭的环境,形成了当年部分吐谷浑人(包括受吐谷浑文化影响的氐人)躲避战乱的独特地理条件,使这一古老的民歌形式得以完整保留。
近年,花儿学者李雄飞博士发现,“陕西北部的三边一带和关中地区的凤县、宝鸡县西部山区以及山西部分地区也有‘花儿’”,他认为这“应该与河湟流域、洮岷流域、宁夏南北少量回汉民众进入山西境内,把这种民歌‘送进去’有关”。
实际上,这也是吐谷浑人的遗留。吐谷浑亡国后,唐即在此置安乐州,处吐谷浑部落,以吐谷浑王诺曷钵为刺史。梁载言曰:“安乐州,在灵武南稍东一百八十里,近长乐山下。此山一名铎落山,以山下有铎落泉水,故以为名。旧吐谷浑部落所居。”
梁载言乃武后朝凤阁舍人,当代人记当代事,应确凿无疑。安乐州正在此地,今名罗山川。后,唐庭又于夏州(治今靖边)、延州(治今延安)界内置吐谷浑州二(宁朔州、浑州)。安史乱后,河西、陇右的吐谷浑大批东迁,入寇泾、陇、凤等州,后或定居、或降唐,散处盐、庆、夏、银等州,更有东过黄河,入居太原府及潞、岚、石、云、朔诸州者。
其时,因为失国和部族组织的瓦解,吐谷浑人在吐蕃或汉族的统治下,不断分散与迁徙,已开始快速地融化于汉、吐蕃、党项、回纥、沙陀等族,其独特的民族性已不如十六国、南北朝时期那样明显。花儿与其它民歌的交汇,也必然要磨损一些自身的棱角,六盘山地区的花儿平和朴实的特点,便是被他类文化冲撞、淘洗后的结果。
因此,可以说,凡有花儿流行的地方,都是吐谷浑人曾经的活动区域。在中国历史上,除了吐谷浑人外,没有哪一个民族的活动轨迹与花儿的流行区域如此重合,几乎天衣无缝。
就民族风俗来看,作为吐谷浑后裔的土族人民,对花儿是极为喜爱的:“唱‘花儿’是土族人民文化生活中主要的活动形式之一。不论在田野或在山岗、庙会,男女老少几乎人人爱唱,人人会唱。”。“土族地区是‘花儿’的海洋,即便你遇上一个最不善言谈的人,只要时间地点合适,他都会给你漫一曲地道的花儿。”。
甘肃卓尼县勺哇土族乡的土族人民,被认为是吐谷浑的直系后裔,而“勺哇土族的山歌就是‘花儿’,勺哇土族内流行的是洮岷花儿。”天祝藏族自治县的朱岔土族乡及与之相邻的天堂乡,因唱花儿的人多,近些年“也举办了花儿会”。青海省被列入国家级“非遗”的四大花儿会中,有三个分别属于全国仅有的三个土族自治县(含回族土族自治县)。
因此,又可以得出结论:凡土族聚居区都有花儿流传。
花儿,就是当年吐谷浑人的歌。它以《阿于歌》为源头,随着吐谷浑人的迁徙,经过长期的流变,衍生出多种不同的曲调,在当年吐谷浑政权所据地区(主要是今日的甘青宁地区)广为传唱。其祖源《阿于歌》及其原有的称谓,一脉相承,传至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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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2015-1-9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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