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传说、都市传说、谣言中各种实践形式之间的关系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谣言这种话语实践形式内部所呈现的相互关系。在传说学看来,围绕同一主题,传说在讲述实践中有三种形式,分别是通过自身经验的个人经历故事(memorate,或者personal experience tory);转述其他人经历的故事(fabulate)以及传承下来的传统传说(traditional legend)。这其实也是民众获得知识(lore)的一般途径。通常说来,为搜集者所记录的通常是第三种。但是在群体的讲述实践(语境)中,三种形式可能同时都存在。传说学家把它们定义为传说讲述的三种实践形式,也可以称为传说的实践性的亚体裁。
本-阿莫斯把民俗界定为一种“小群体中的艺术交流方式”。也就是说,人们的交流依赖群体所提供的整体性背景,即前文提到的语境。传说中讲述的超乎自然力的故事,在一个整体性的小群体交流背景中,用第一人称的言说方式,表明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在内容的真假无法判断的情况下,言说方式本身就可以成为真实性的来源。这种讲述方式在谣言的讲述活动中也存在。只不过谣言讲述的整体性背景是非正常的生活秩序,譬如自然灾难、战争以及大规模的流行病等等。
除了讲述自己的个人经历,他们也会转述其他人———往往是一个信得过的人或某个权威的名字。这类话语信服力相对于第一种稍微弱一些,但是也能产生相信性。这一类占大多数。因为谣言传播者很少有持中立立场的。有些心理学家认为,这是传播者不愿意担负责任的原因。
在传说讲述中,经典的、传承下来的传统传说是核心,个人经历故事和转述它人的故事都是围绕它进行争辩。传统传说是确定性的话语,带有传统赋予的权威性。前面两种话语是在它基础上的解释、纠正与说明。传统传说占有时间上的有利地位,先于前二者而在语境中存在,具有叙述的优先地位。从“memorate”、“fabulate”以及“traditional legend”的相互关系看,它们之间是不平等的关系,传说的讲述活动是围绕着占优势地位的传统传说展开的。
传说各种实践形式之间的关系和谣言的讲述活动有所差别。谣言在最初出现的时候,是缺乏确定性话语的,都是个人经历故事或转述其他人经历的故事。而接下来官方信息的证实(或辟谣)可以描述为类似传说中有固定情节的确定性话语。官方信息的意图是充当这样的确定性话语。从实践形式的地位看,官方信息是后来的,在出现的时间上不占优势;第二,它的内容尚需实践的检验,不带有传统传说天然的权威性,因此我们说这三者是平等的话语实践。而且往往会出现另一种情况,当官方信息所包含的信息量不足以满足或者对应前两种话语实践形式的内容,那么它的“确定性话语”的地位就更为削弱了。在实际生活中这种情况常常能够见到。因为前两种亚体裁的心理背景是个人经验,它是主观的,多样化的。而官方信息则通常只能说明事件的其中一种状态。
就一个小群体中谣言的交流状态而言,往往是其中官方的信息公布出来,可能否定了之前个体经验故事与转述他人经历故事所讨论的某些内容,但是其剩余的信息又缺乏对应的确定性话语。这时,它们讨论的重心就会转移。一则关于社会或自然灾难的谣言,往往会演变成对于腐败或其它社会不公正的理解,这时原谣言也就转化成为对政府的指责了。很多辟谣性信息的发布往往勾连出了下一个话题,这时所谓的反谣言,却成了新的谣言的基础。
也就是说,在谣言的话语实践状态中,其否定性或者说“消极”的力量,还在于其叙事模式的“非传统”特征。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谣言与传说的不同。传说是一种肯定的、传统的话语形式与交流模式。同样是针对人物,人物传说中一定会讲,某个著名的人来过此地,并且可以找到他活动的遗迹。传说的话语中体现了确定的“地方性”。而针对某个公众人物的谣言则只是说,这个人物没有死。比如在猫王、列侬、迈克尔·杰克逊以及张国荣去世之后,马上就有人坚持说,他们并没有真正去世,而是因为某些原因遁世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不再对这些话语感兴趣,谈论的人越来越少,这也意味着否定性的交流行为越来越少。而恰在此时有些不署名的话语指出,他们没有死,而且还在某处出现了,比如在阿根廷有人见到了长得和张国荣一模一样的人。倘若如此,关于公众人物的谣言也就变成了人物传说。这也可对应前所引克林伯格的观点,时间的推移——在前面的例子中是人的天然寿命的限度,过滤了谣言中的否定性因素,使它成为了传说。这种否定性因素除了叙事风格之外,实际上还应包括否定性的交流模式。
谣言否定性的话语交流模式是人的生活实践处在否定状态时的语言表达。它意味着一种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引起的情感方面的压力,成为了谣言发生的内在动力。而在传统传说的话语实践中,这种动力已经减弱。但是如果一旦出现新的刺激因素,让传统传说中的肯定性不那么权威了,那么否定性的话语交流模式又会重新出现,传统传说甚至可能再次转化为谣言。
四、小结
卡普费雷曾经这样提醒阅读者:“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知识是真实的、有根据的或被证实的便相信他们。比较起来,情况正相反:因为我们相信它们,它们才是真实的。谣言再一次证明,如果有必要的话,任何可靠性都是社会性的:我们隶属的那个社会群体认为是真实的东西才是真实的。社会是建筑在信仰而不是证据的基础上的。”想要了解谣言/传说,就必须理解它们的信仰基础与语境。因此,如何消除谣言所带来的社会影响,除了说明谣言内容的不真实之外,重要的要向公众说明什么是谣言,它们是怎么来的。
对于谣言,无论是政府还是学术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一种负面的观念所支配着。过去有人一度认为谣言的出现和传播只是和某些具体的人或阶层有关,只要了解谣言的这一属性就可以消除谣言。然而即使这样做了,谣言在现代社会依然不时出现。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指出谣言是一种否定性信仰的话语实践以及交流模式,以及在日常生活中它从内容到形式的各种表现,似乎也是十分必要的。
注释与参考文献请见原文
原文载于《民俗研究》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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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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