ìfogb ntáayése与约鲁巴时空观
理解ìfogb ntáayése这个概念的关键,在于它代表了一个根据现实需求而持续变化的过程——不断地回到过去的模式、参考外来的模式、并不断生成新的模式——综合作用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概念中所包含的这种传统约鲁巴时空观——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交叠,对理解非洲现当代艺术形式有着重要的意义。
时间概念对于政治家来说也十分重要,尤其是在尼日利亚这样相对年轻的非洲国家。不少尼日利亚政客在通过话语建构历史和确立权威方面都显得十分挣扎。简单地说,主要的政治家在上台之初都会描绘一幅清晰的尼日利亚未来图景,并试图建构起过去和未来之间的线性关联。然而,与政治话语中这种西方式的进步自然时间观不同,约鲁巴文化传统强调不同时空体之间的交迭。戏剧实践往往比一般的文本涉及更加复杂的时空结构,因而作家常常借助这种体裁来理解和阐释约鲁巴的时空观,并有意识地与当时的政治话语结构形成一种对立。
索因卡的《森林之舞》(A Dance of the Forests)就可以作为对比分析戏剧表演和政治表演中不同时空观的典型例子。这部戏初演是在1960年,本是应政府官员之约,创作一部庆祝尼日利亚独立日的作品,然而它却出乎意料地从历史维度出发,专门讨论人民与历史的关系。这部作品对前殖民史进行批判,也力图削弱殖民时代以及帝国主义的文化影响。作为尖锐抨击后殖民时代尼日利亚腐败政治的代表作之一,这部戏使索因卡进一步成为政治家们的“眼中钉”。同时,这部结构复杂的戏剧作品对于我们理解索因卡后期的创作主题与思想都十分关键,这部作品涉及:约鲁巴传统信仰体系中三个相互关联的平行世界——亡者世界、生者世界与未生者世界(the dead,the living,the unborn),奥冈的牺牲与悲剧精神,艺术家的社会角色和价值等问题。因为其牵涉到的时空结构和概念较为复杂和晦涩,许多导演和评论家都在实践中回避这部戏。
在这部戏的开始,部族里正在准备着一场盛大的仪式,村民们等待着神圣杰出的祖先灵魂的归来。然而森林之父派来的却是两个跛脚的冤魂来向在世的人讨回公道。作家借用一场招魂仪式来暗讽政府操办的尼日利亚独立庆典;在这部戏里,逝去的祖先、约鲁巴神灵、现世人物与幽暗的自然景观同时在场,是对约鲁巴平行世界的一种舞台再现。通过挥之不散的冤魂形象,索因卡采用了不同于传统信仰的对祖先形象的处理方式,打破常人与神灵之间的界限,引导观众重新认识和评估过去、尤其是独立以前的历史,而非一味地盲从主流意识形态对历史的叙述和操纵。这部戏通过重新演绎约鲁巴传统的仪式结构,更加具体地说,通过“与祖先对话”的方式警惕现世的人们,包括当权者,不要重蹈覆辙。简而言之,这部戏试图通过过去来理解现实和预测未来,正是利用了传统约鲁巴表演文化的根本性结构,例如,在伊发占卜(ifá divination), 故事说书(itàn)、艾贡贡面具舞(egúngún masquerade)等传统表演形式中,都是如此。
要进一步理解约鲁巴的时空观与西方线性时空观的冲突,索因卡的《死亡与国王的侍从》(Death and the King’s Horseman)——国内读者最熟悉的非洲文学文本之一——是个很好的例子。这部作品以1946年约鲁巴人与英国殖民者之间发生冲突的史实事件为基础,探讨了约鲁巴民族的宗教死亡仪式及其内涵。剧本的大致情节如下:国王去世,依照非洲约鲁巴族的传统,国王死后三十天,侍从首领必须在仪式中自杀,以继续护送国王走向彼岸世界,完成自己的职责。自杀之前,侍从首领艾勒辛爱上一位姑娘,市场大妈(Mother of the Market)及其他市场女性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婚礼,继而二人孕育生命的种子,艾勒辛也对尘世产生眷恋和羁绊。与此同时,殖民行政长官皮尔金斯也想要阻止这“野蛮”的传统仪式,便在艾勒辛的踌躇中阻止他“殉葬”并将其关押起来。侍从首领的长子欧朗弟,聪颖善学,之前被殖民地政府送往英国的医学院就读,这时赶回故乡,面对未完成的仪式,他为维护约鲁巴的传统,子代父职,在仪式中就死。死去的儿子被送到父亲面前,艾勒辛在牢房中也用铁链绞死了自己。
这部戏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一部“仪式剧”。剧本中的献祭的仪式过程,对应着约鲁巴传统神话世界和信仰体系里的“第四阶段”(“The Fourth Stage”)的概念。“第四阶段”指的是连接上文提到的三个世界(逝者、生者、未生者)的“通道”(passage),是获得宇宙完整性与统一性的关键环节;换言之,第四阶段(或者过渡的深渊)的“断裂”将导致宇宙秩序失衡,人类将失去精神深处的安宁。而这一通道的第一位挑战者和征服者,就是奥冈,也就是约鲁巴悲剧精神的原型:奥冈作为创作与毁灭之神兼路神,开辟过渡的深渊、维系三界平衡是他的任务,他不得不第一个去经验它……被重新吸收进宇宙的唯一性……让自己完全浸没于其中,理解它的特性,然后通过意志的意动价值来挽救和重新整合自身……有关对于约鲁巴民族的神话诗学,以及神话里独特的悲剧意识,索因卡也发表了一篇长论文予以阐述,题为《第四舞台:奥冈神话与约鲁巴悲剧的起源》(The Fourth Stage:Through the Mysteries of Ogun to the Origin of Yoruba Tragedy)。在这篇论文中,索因卡对约鲁巴传统悲剧的原型、实质、美学效果、约鲁巴神学体系的意义及在现代戏剧舞台上如何表现等方面做了系统而深入的阐释。
只有理解了约鲁巴世界观中悲剧精神的根源,才能从深处理解这部戏中的“献祭”和“牺牲”概念,也才能理解这部戏中根本的矛盾和悲剧经验。这也是为什么索因卡从一开始就反对西方评论家和观众简单地将这部戏看作是一部讲述被殖民者与殖民者之间的文化冲突的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部戏中,作家都是在讨论如何处理过去与当下、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在一种捉摸不定的、纠葛的时空关系中,通过戏剧这种现代的仪式来理解当下并干预现实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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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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