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嘎山的山形对着岚安。每年冬季不下雪,我们就跳三天哑吧灯。先要敬神,解雩(33),接着有四个连贯的节目,第一是敬酒。要敬这么几家,前面高家,高大爷阿仆,余大爷阿仆,王大爷阿仆。一来请呷北,二来请脚乌。端起一杯酒,张老汉阿仆,邛桶,不吃,麻邛麻邛,就开始说藏话,就跳过去跳过来,大家开始开玩笑。第二是打鹿子。酒敬了,就打鹿子,跳“吼仆”,“吼木”,打“沙哇”。上山就见到鹿子,就撵鹿子,一箭就把鹿子射倒,杜西格木和阿仆就很高兴,说打到一个好鹿子,又有鹿茸。两个都醉了,跳个团团转,边跳边说“沙哇拉得醉,阿脱落得醉,呀麻脱得醉,呀麻要醉,义起义手也”(笔者注:按其口述,用汉字记音)。
第三是神仙出场。鹿子打到后,原演“吼仆”的人,要穿上厚衣裳坐在那扮演神仙,“娄木格仆(你这个牛老汉),你打死我的神鹿,神鹿在高山上,它又没有下来踏坏你的庄稼,吃坏你的粮食,没吃过你的菜园子,没吃过你缸里的水,你为啥要打死我的鹿子!”他(格仆)就说,“卡着卡着,(笔者注:藏语“谢谢”之意)就是劳慰劳慰的意思,我做错了,现在我就道歉,一不杀生,二不害命,三不杀死蛇虫蚂蚁,四尊敬西天佛祖,多念嘛呢,悔过自新。”我(格仆)当着面就把他的弓箭和刀就扔下岩了,开始跳嘛呢,后来悔改学好了,追随佛祖去了。
最后是“吼仆”上场,三个小伙子跳了,开始跳三步、五步、七步,动作和做庄稼、挖地一样的,最后就是撑起腰,好像在看今年的生产。“吼木”就是姑娘,出来要点豆,撒菜籽。
九仙神灯,以前是脚乌、乌泥岗、昂州这三个地头都有这样的演员。今年如果在这(笔者注:昂州)演,明年就在脚乌演,后年就在乌泥岗演。(34)
高的讲述,对哑吧灯来历、过程再到表演都作了介绍,其讲述的主要内容与仲馥在1935年的记载基本一致。高的讲述,除了在细节上补充文献记载外,也有个人创造的成分。同时他也透露出哑吧灯功能的变化,从专门的敬神求雪仪式到岚安每年由高、王、余等大姓富人举办的兼有娱乐性质、接近民众日常生活的仪式。这种神人相娱的特点,也是民间信仰能长盛不衰,生活于民间的重要特征。
(二)哑吧灯的表演过程
1、演出前后:2005年3月17日,泸定县民间文化普查小组一行4人,来到岚安乡,对岚安的民族民间文化进行普查。3月17日晚,经该乡文化站黄站长的介绍,普查组拟在第二天对岚安乡的锅庄、哑吧灯、刺绣、剪纸进行调查。十七日晚,按照事先确定的名单,文化站通知了第二天参加表演的人员。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部分演员们才陆续到达乡文化站。因为组织者与庙里主事的关系,锣鼓和表演的道具又属于将军庙“家具”,这些装备迟迟没有借到。哑吧灯需要九个人来演出,尽管每位演员演出后会得到20元报酬,但由于正值春耕播种洋芋的关键时期,实际演出中只来了七位演员,其中三位曾表演过哑吧灯,其余人员没有正式演出过哑吧灯,都是临时找来,演出之前高世栋花了相当的时间进行教授和排练。
表演地点在岚安乡文化站前那块约200平米的坝子上。表演者分节表演,调查小组分节录像的办法完成哑吧灯的调查。在准备道具时,“格木”的背上要挎着写有“唵嘛呢叭咪吽”的牌子,最初没有人能写出六个字,当时举办者就不用这个牌子,但表演者一再要求,必须要有这个牌子才能参加表演,(这与仲馥的文中所记一样,人们举行哑吧灯是非常慎重的)调查人员才勉强写了出来。(35)在哑吧灯表演开始时,“格仆”要念一段类似请神的“藏语经文”,因表演都不会念用汉语记音的经文,实际表演中就只好省去这一部分。在整个哑吧灯的表演中,都有大量的藏语对白,但到今天,已无人能准确说出其意思。
2、演出过程:“格仆”头戴白色仿毛面具,舞动木质的大弓,上面用粉红的布条系于一端,代表弓弦。身挎入鞘之刀最先出场,按三步的鼓点舞动一周,双脚后跟往后翻,快步出场。“格木”接着脚跟挨地,身上挎着写有六字真言牌子,手舞粉带作的鞭子出场,然后两人临时编造出对白。接着是整个表演队伍出场,舞者双手向上挥动,双脚左右旋转前行,舞者按鼓点节奏进行,有三、五、七步鼓点,队伍逆时针方向行进一周后停止。“沙哇”出场,头戴鹿头面具,手里各握有一小棍,一端用红布包着头,欢快地出场,这时“格仆”出场开始猎杀“沙哇”,然后“格木”入场,两人进行一番生活化的对话后,“吼仆”入场,扮成神仙,进行对话,细说鹿是与大家和谐共处的,并劝“格仆”不能杀生。接着“格木”带领“吼仆”出场,进行表演,动作幅度较大,意在宣扬佛法,教化“格仆”。最后“格木”放下所有道具,带领“吼木”上场,做出播种撒种的动作。表演就此结束,没有文献中记载的全体最后出场的情节。
四、小结
(一)哑吧灯体现的文化多元性:
从哑吧灯的表演情况,在手、脚及队形的变化上与苯教舞蹈的规定十分相似。“苯教的祀神舞蹈,就是参加跳神的僧众在跑跳步中,双手必须在头顶横摆;双脚只能左右旋转。至于整个舞蹈队形的变化,必须以反时针方向进行”。(36)
哑吧灯深受藏族傩戏《猎人贡布多吉》(37)的影响,《猎人贡布多吉》传播到川康的汉藏交界地区的泸定岚安后,与本土信仰结合,演化为一个“米那羌姆”(俗人跳神),具有了神人相娱的功能。
哑吧灯,当地人称九仙神灯。这里将祀神舞蹈中的九个角色都称为“仙”,这是汉族民间道教信仰对它的改造,并用一个类于汉族的“龙灯”、“花灯”来命名,体现了与汉文化的交流。岚安东部与宝兴、天全接壤,这里深受芦山花灯的影响。四川远在汉代,其雅安一带,巫风盛行,芦山汉碑《樊敏碑》记载,“季世不祥,米巫凶虐,续蠢青羌,奸狡并起,陷附者众。”。(38)有傩戏色彩的庆坛与芦山花灯常同台演出,有“一折坛,一折灯”的说法。而岚安的将军庙,就要请天全的端公来庆坛,现在将军庙里尚有庆坛时端公提的诗,这有将该地花灯样式带到岚安的可能。由于花灯与原来的跳神在功能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久而久之,就用汉族花灯的形式,来表现藏族寺院里只表情态,并无歌白,随鼓钹莽号之抑场,以为进退的“跳神”仪式,(39)杂糅出一个新的名称“哑吧灯”。
因此,哑吧灯体现了民间原始祭祀与正式宗教祭祀的结合、苯教祭祀与藏传佛教祭祀的结合和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结合。
(二)哑吧灯流变过程的思考:
新中国成立后,民间信仰几乎与“封建迷信”划上等号。当地求雨和求雪的民间仪式,被“打海子”等科学之举所取代。而历次运动更让哑吧灯彻底退出了当地人的精神生活,使得在一代人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了它的踪影。改革开放后,国家纠正了过左的政策,对民间信仰采取了较为宽松的管理,哑吧灯又在民间有了复兴之势。
文献里哑吧灯的角色名称,在实际表演的哑吧灯里发生了变化。“吼仆”、“吼木”按岚安过去称呼人的习惯,有时又在后面加上“子”,变成“吼仆子”、“吼木子”,其余名称,有的是增加了字数,如“格木”变成了“杜西格木”,有的角色名称则完全被另外一个新的名称所替代,如“格仆”变成了“人扎周西”或“阿仆”。
而在仲馥文章和李亦人书中记载的“吵哇”,可能有误。哑吧灯五个角色名称都还能在今天当地得到证实,“沙哇”名称保留最全,现在对鹿均称为“沙哇”(40)。文献里出现“吵哇”的原因可能是,文献中的角色名称,均用汉语记藏语音,而汉字“吵”与“沙”,在字形上易混淆,故在书写中或是在印刷排版中,将“沙”误记为“吵”,(41)因而文献中的“吵”当改为“沙”字。
而现在哑吧灯的“杜西格木”和“人扎周西”或“阿仆”名称,则是传承人对角色名称的记忆偏差造成的。实际这两个角色名称,在过去的岚安哑吧灯里,仍是文献中记载的“格仆”、“格木”,这也可以从另一次田野调查中得到证实。(42)在高世栋所讲的那段话里,实际也有些反映,他将大爷称为“阿仆”,而在对白中,明确地出现了“娄木格仆”(你这个牛老汉)的话。在教授将军庙里的信众跳哑吧灯时,他称其为“人扎周西”,而到本次表演时,他用了另一个名称“阿仆”。经过哑吧灯的多次表演后,新创的名称“人扎周西”已被当地人所接受,而原来的名称已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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