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UNESCO ‖ 今天,我们庆祝首个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日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成功举办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开班  
   学术史反思
   理论与方法
   学科问题
   田野研究
   民族志/民俗志
   历史民俗学
   家乡民俗学
   民间信仰
萨满文化研究
   口头传统
   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春节专题
清明节专题
端午节专题
中秋节专题
   二十四节气
   跨学科话题
人文学术
一带一路
口述史
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
濒危语言:受威胁的思想
列维-施特劳斯:遥远的目光
多样性,文化的同义词
历史记忆
乡关何处
跨境民族研究

理论与方法

首页民俗学专题理论与方法

[刘魁立]民间叙事的形态研究
——历史、视角与方法简谈
  作者:刘魁立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7-03-03 | 点击数:6527
 

  马林诺夫斯基是费孝通的老师。战争期间,他被困在一个岛上,就继续做调查。他的观点也很有道理。他认为,那些对于共同的文化影响、社会心理的分析都很玄,不如就事论事:功能在起作用,也就是需求。需求创造了文化。

  北欧的故事研究也很发达,主要有科隆父子、阿尔奈等。他们开始把全世界范围的故事异文都搜集到一起,并且考虑对于这些海量材料的整合方式,希望编制一个索引性质的工具,如同图书馆内的卡片箱。在此过程中,他们开始思考异文的共同点。

  以上巡礼的过程告诉我们,对事物的认识是无穷尽的。随着时代变化、人类智力的提升,我们会不断挖掘出事物的本质和非本质的特点,对其有较为完整的或说更接近事物的认识。我们常问别人“你是哪个学派的?”实际上千万别以为某一条路就是绝对正确的。不断接受新知识特别必要。

  三、共时研究·历时研究·形态学研究

  从事故事类型和异文研究的学者手中都有一把钥匙,阿尔奈的钥匙,叫“type”——类型。丁乃通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所附的主要故事类型示例都是它。类型是一个很大的范畴,尚无人下明确严谨的定义,如果非要笔者来解说的话,可能是:类型是一个或一群故事,由一个或者少数几个中心母题组成的情节基干构成它的中心。假定两则文本的情节基干和中心母题不一样,它们就属于不同类型。笔者表述得还不好,尚在摸索之中。

  “类型”是1910年提出的,但并没有人给它严格、科学的定义。直到今天,类型究竟是什么,有哪些,还是一笔糊涂账。阿尔奈之后,首先是俄罗斯的安德烈耶夫,他把整个俄罗斯的故事都用阿尔奈的办法编制了索引,因为北欧和俄罗斯的故事相近者非常多。他的代码叫“AA”,就是“阿尔奈-安德烈耶夫”。其他国家后来也都陆续有了类型索引。最好的是德国的五卷本“格林童话世界各民族异文索引”。各国在编制过程中又加上自己的东西,比如日本的稻田浩二就有自己的索引体系,还有一位日本女士池田弘子把AT体系挪来之后也加上自己的内容。据笔者先前的统计,约有四五十个国家都有自己的AT体系,现在可能更多。

  1928年,普罗普的研究得出了比阿尔奈更为抽象的结论:凡神奇故事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幻想故事都只有31个功能,其中或可能缺少某几个,或偶尔发生一些转换,但顺序大体都是一致的。他所做的相当于一块神奇故事的模板,超出这个模板之外的就不是幻想故事。他的工作辛苦到什么程度?所有的材料笔记展开来,一个20平方米的地方铺满了也不够,最后却凝炼为一张很简单的表。普罗普提出31个功能项之后的1932年,汤普森被芬兰学派请去做了一项补充工作。为什么叫AT?就是阿尔奈(Aarne)和汤普森(Tompson),由汤普森把阿尔奈原来的索引加以丰富,使其更具有世界范围的权威性。在此过程中,汤普森并没有特别拘泥于阿尔奈的设计。他想,是否可以在类型之下,寻觅更小的工具或尺度,来解析故事?于是他提出“母题(motif)”。之后还有人把它更小化了,如列维-斯特劳斯提出“神话素(mytheme)”,邓迪斯也做了另外一种更细致的分析。

  特别要谈到的还是普罗普。普罗普的上述工作直至30年后(1958年)才被译为英文。形式主义在20世纪20年代的俄国特别兴盛,有些人甚至按五角星形状排列诗行,导致诗歌几为文字游戏,在这种环境下,有相当一批人专门研究形式。形式本身是极其值得研究的问题,我们经常为意义所困而搁置了形式。对于民间故事,我们固然知道意义可能有同异,但彼此间真正雷同之处更多在于形式,然而我们的研究却时常抛开形式谈意义。

  这就要引入共时研究和历时研究。谈一切问题,时空的限制既有帮助,也使人困惑。它看似简单,好像基督教的十字架,我们讨论横坐标和纵坐标之间的交合地带。历时是我们探讨一切问题时最直接的感受,为什么?因为说到任何事情都会牵涉时间范畴。可是,我们通常都是在共时的环境中生活。过去常开玩笑:“关公战秦琼,谁打得过谁?”如果叫小孩来说,“关公战秦琼”为什么不可以?都在一个舞台上,某种意义上它也是共时的。我们常把共时、历时搅在一起,却不大关注此二者的联系。其实,任何对事物的历时观察也都是要解构原有的总体结构,因此我们谈论历时问题,很难将所有的成分和关联都放在一起,必然仅限于某一具体对象。但共时不然,它能在更宽广的范围内集中所有对象,完全抛开时间概念。这两种研究方法是不相容的,如果同时使用,结论必然不准确。我们过去不太关注形态学研究。20世纪50年代时,一位不错的翻译家将普罗普的《民间故事形态学》译为《民间故事的词法》,因为在语言学中,morphology是“形态变化”,通常译为“词法”,是指词尾相关部分的变化。实际上它并非语言学的专有术语,而是更广阔的文化学概念。形态学并非从普罗普才开始,如果翻一翻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其中已多次谈到形态问题,直到普罗普才正式给予它特殊地位。

  《民间故事形态学》出版后,列维-斯特劳斯一方面评价说:真了不起,真是醍醐灌顶,普罗普为我们开辟了新天地;同时,他又有些沙文主义,说:一个俄国人,在闭塞的环境中,居然有如此发明创造,原因在哪里?思来想去,他的祖上是德国人,所以他有这般头脑,能得出形态学。他还提出一个问题:把故事像积木似的拆开,那么故事的历史发展哪去了?普罗普气坏了,原来他早就设计好,到“二战”时期才完成的另一本书,叙述故事的历史根源,即谈意义的方面。历史根源和形态学两书相当于姊妹篇。

  四、民间叙事的生命树

  《民间叙事的生命树》怎么来的?说来也简单,中国、日本和韩国有一个“东亚民间叙事文学学会”,最初倡议是韩国的崔仁鹤,他对稻田浩二建议成立一个国际组织,并致信钟敬文。钟敬文表示支持,就让笔者去,从而成立了这一学会。其宗旨是研究三国共同的故事,每次会议提一具体题目,像两兄弟、蛇郎故事等,到今天已召开过十几届了。当时还有一个奢望——编一部“亚洲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即比较索引,因为现在虽然有世界性的索引,但东亚民族还没有共同索引。

  一次开会提出“狗耕田故事”这个题目,笔者思来想去,决定与其急于写作论文,不如先把材料凑齐。于是笔者就选择了浙江的狗耕田故事,因浙江的少数民族相对不多,世居民族的成分也比较稳定,文化同质性较强。然后,笔者将所有搜集到的故事逐一分解,并写出梗概。最初,笔者将这三十余则故事信息都以横行列出,发现有一段情节在所有文本中都是一致的。一再分析研究之后,突然间将其纵向立起,凡各文本一致之处就变粗,不一致处则变细,出现一个树形图,粗者如树干,细者似树枝。而树枝上或有两则文本,它们又在某处有同异,因此又生出另一根细枝。最后发现,这是一个树状的结构。在此过程中,笔者逐渐对题目有了些想法:什么是类型?在一个类型中,各个不同的异文之间是何关系?这些关系有什么特异之处?另外,它们是如何彼此衔接的?笔者发现,一个类型下可出现类型变体,因此从类型中可再生发出另一单元。除了类型变体,笔者又发现,有些地方的链接能力特别强,另一些则很弱。一个类型,除了最基本的要素之外,它本身如何发展?笔者就采纳共时的方法,不谈它的过去,而是强调,如果我们平面地看,它呈现何种状态。现在说来简单,当时做起来挺费事,列的表特别多,纸铺开后比这张桌子面积还大,需一点点粘贴起来。

  有趣的是,崔仁鹤问,得研究狗是不是真的可以种地?笔者答:“这就又涉及意义方面了。有些文本中狗不是种地,是能做别的,但实际上和种地得到的结果一样。”诸如此类。和稻田浩二也非常友好地争论了前后三年,他说:“为什么是两个中心母题?我给命名叫‘核心母题’。”笔者说:“中心母题和核心母题不是一回事。”他坚持认为二者就是一回事,并说:“狗耕田并不重要,什么重要呢?狗坟上长出一棵神奇的树才重要。”狗在弟弟这儿才能种好庄稼,在哥哥那儿种不好庄稼,哥哥打死狗之后,将其掩埋,坟上长出一棵树。弟弟来哭坟,树上就掉元宝,哥哥一看也去,结果掉下的都是鸟粪、长虫。他认为“狗坟上长树”才是核心母题。而笔者命名的“中心母题”,并不在于它能构成别的东西,因为共时研究不需要涉及历时的、将来的发展情况。但“核心母题”就会导致这个问题,“核心”一定是外围还要继续发展的。所以概念的选择很重要,需要费心琢磨。另外他问:“为什么有两个中心母题?能否合并为——一只会耕田的狗,有神奇的灵魂,它的坟上可长树。”笔者却认为,如此可能又陷入另外一个历时的思路中去了。笔者再三表示:“我和您的分歧是您还在历时的范畴里思考问题,我同意您的历时研究思路,但您不同意我在特定时候采用共时视角。”

  最后,想强调一点:我们在从事研究的道路上,不要只抱着一棵树吊死。条条大路通罗马,各种方法都可以为我所用。如果共时研究能从索绪尔那里多收获一些启迪,它将在我们的工作中发挥非常好的作用。

  (原文载于《民族艺术》2017年第1期,请以纸质版为准)


继续浏览:1 | 2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上一条: ·[刘跃进]回归经典,细读文本——文本细读与文学研究推进
下一条: ·[杨建华]日常生活:中国村落研究的一个新视角
   相关链接
·[张雨]明代小说中的猿猴故事及其文化内涵·[乌哈娜]神话“功能项”和“基本型”的归纳与提炼
·[苏培]“共时的”综合表演:口头史诗歌手演述的审美创造·[宋赫]史事传说的传奇形态及其创编动力
·[石圆圆]指向生命的“行动”:人类世背景下民间故事研究策略的启示·[任宽]中国叙事体系观照下当代虎故事的叙事形态研究
·[漆凌云]从融通到创新:中国故事学的本土化之路·[罗帆]论《西游记》斗法故事的结构形态特点
·[林恺雯]生命树的双线机制·[李楠 郭鹏宇 赵颖航]文化遗产聚落概念的提出及建设理念
·[陈学貌 马洛丹]俄罗斯民间动物故事的空间叙事研究·[陈薇]“屋漏”型故事的结构表达及叙事意义
·[曹耀]中国民间故事中的媒人形象分析·[祝秀丽]浅析当代秦始皇赶山填海传说
·[朱家钰]从角色到人物:故事学的层级术语体系·[张多]践行“大文化遗产”观:活态遗产多类型协同保护的中国经验
·[余静林 胡燕]论中国农谚的背景、类型与功能·[张多]以“大遗产观”推动形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格局:来自红河哈尼梯田的再在地化实践与中国经验
·[王尧]度量故事:情节类型、情节基干与核心序列·[漆凌云]结构与隐喻:元宵节放花灯传说的文化解读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 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移动端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201293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