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汉地女身观音的信仰传说
观音信仰在汉地的流传,除了依仗佛教典籍的翻译,更多地表现在信众的口耳相传中。在此过程中,观音的化身故事逐渐与中国本土的伦理相结合,具有了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和处事法则。梁代的宝志与唐代的僧伽,这些有史记载的中土的僧人,被后世视作观音在中国的化身。虽然这些传说的主人公仍旧是男身,但这些神异僧的行为更像是中国的高人逸士。其源头可以追溯到《论语》中的楚狂接舆,并在历代的神仙传的人物形象上获得再现。
在中国本土,最为突出的观音女身化的两则传说是关于妙善公主与马郎妇的故事。妙善公主的故事主要讲妙善为妙庄王第三女,因拒婚而遭到父王的严惩。妙善一心学佛,妙庄王毁寺杀尼。后来妙庄王重病,妙善舍眼、手救其父。妙善公主的这些行为促使妙庄王皈依佛教,而自己也成道为观音菩萨。妙善公主的故事后来经过文人不断敷衍创造,情节愈来愈复杂波折,管道升依此而著《观世音菩萨传略》,此后又有《香山宝卷》《南海观音全传》《观音得道》等著作,并以宝卷、戏曲、曲艺等形式在民间广为流传。妙善公主的影响很大,其诞生日(农历二月十九)、出家日(农历九月十九)、成道日(农历六月十九)就被认为是观音诞生日、出家日和成道日。
妙善公主的故事并没有涉及佛教缘起性空的理论,更多的是儒家的忠孝以及道教的仙术。尤其在忠孝的阐述上,此故事继承了南北朝以来佛教伦理调停儒家伦理的一贯作风。在佛教徒看来,儒家之忠孝为人天乘的小忠孝,虽然具有一定的价值,但却容易局限于世间君王与父亲的权威,而没有办法脱离世俗的牵绊。只有学佛才是大忠大孝。劝慰君父学佛,可以让君王、父母亲一切受到佛恩的润泽,获得最终的解脱。学佛的福报远远超出于世间的忠孝对于君父的福报。妙善公主作为君王的女儿,她既是臣、又是子,故其抗婚,为拒绝世间的忠与孝;其显化神迹,不但拯救君父的肉体生命,还促使其皈依佛教,更拯救其精神生命,更是出世间的大忠孝。而妙善公主舍弃自我,拯救他人的行为,又与观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特征相符。
马郎妇观音的传说经历几个版本的融合。其中,主要有锁骨菩萨,延州妇人等故事杂糅在一起。主要讲述某地民风凋敝,不信佛教。观音化身卖鱼绝色女子,吸引当地男子向其求婚。女子以背诵佛教经文为条件,最后一马姓男子胜出。在迎亲当天,女子猝死,尸身快速腐烂。后有一老僧开棺验之,而见锁骨(佛有舍利,菩萨有锁骨),老僧系锁骨于锡杖上,腾空而去。由此,当地人开始改信佛教。在之后的版本中,卖鱼女子被认为是观音化身。并且,还有版本认为,卖鱼女子已经与当地任何男子发生性关系。那些有淫欲的男子一旦与卖鱼女子交合,以后就会灭绝淫欲,如《海录碎事》载:“昔有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人淫。凡与交者,永绝其淫。死葬,后一梵僧来,云:‘求我侣。’掘开,乃锁子骨。梵僧以杖挑起,升云而去。”
在马郎妇观音的故事中,以欲止欲为其一大特色。这种度化方式表面上好像与汉地的文化氛围相差较大,但是我们仍旧能够找到其思想渊源。比如,在中国化佛教中,天台宗的性恶论,认为佛不断性恶,阐提不断性善,又讲“法性即无明,生死即涅槃”;而宋明理学湖湘学派讲“天理人欲,同体相即”,阳明后学讲“人欲流尽,天理毕现”。这些学说,都认为在至高圆融境界,恶不具有自足的独立性,而仅仅是整体善的一个面向。世人不能理解这个道理,片面地理解,于是产生了恶。而真正的得道者,却能理解这个道理,并善巧方便地运用整体性的局部,从而与局限于局部者进行接引。
世间很多规矩都是与恶相对待的善,此善只是局部的善,只针对局部的恶有效。倘若要真正达到至高境界,对世间的善也要破除。在此意义上,如寒山、拾得、济癫等僧人就具有更为高明的引导性价值。他们在佛境上达到极高的水平,同时可以不遵守世间的条条框框,突破世间对食色欲望(济癫僧茹荤,马郎妇以欲止欲)的禁忌,用各种善巧方便接引有缘人。在此意义上,马郎妇的形象正是观音化身善巧方便、圆融无碍的表现。同时,马郎妇牺牲自己的贞洁来度化大众,也是慈悲精神的表现。
从汉地流行的妙善公主与马郎妇的观音传说来看,这两位女身观音的传说具有三个共同的特征。第一,都打破了世俗伦理的束缚,展现了佛法的超越性;第二,都在不同的层面上牺牲自己度化他人,显示了大乘佛教的慈悲精神。第三,人物形象非常鲜明,故事情节波荡曲折,与汉地神异故事相近(如《搜神记》《穆天子传》等),迎合了民间的猎奇心理。如此,既有汉地民众能够接受的故事形式,又显现了大乘佛教特有的慈悲本怀,这两类因素促使女身观音形象不断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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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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