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民族志、民族史到中国历史
民国时期,由于民族问题的重要,中国历史的研究,有时也变成了中国民族史的研究,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即是证明。[26]在20世纪早期,民族志有时也被用作民族史。早在梁启超发表《新史学》的1903年,刘师培已写成《中国民族志》,其实质是民族史。刘实际上是借用了“民族志”这一西学术语,来书写中国的民族史。
值得强调的是,当时,在一些知识分子眼中,民族史的民族,指的就是汉族,刘师培的《中国民族志》正是他汉满种界之辨思想的体现。章炳麟的《序种姓》也要辨明“夷族”和汉族姓氏的根源,使之流别昭彰,不得互相混淆。[27](P.73-76)试图以“汉族”替代“民族”的旨意也体现在其后学者所著的民族史中。利用中国的历史文献,在民国时期特别是30-40年代,产生了一批以“中华民族”或“中国民族”命名的民族史,这批融和了西学方法的史书为国族建构提供了“较为完整的相关知识系统”。[28]著者们对民族史的表述不尽相同,但表述的重点大体都是以汉民族为中心,融合其它各民族而成中华民族或中国民族。在论证的过程中,重点在于如何由“异”而“同”。具体论证模式为:第一,血统混杂,无突出之“异”。第二,汉族为主,异族同化。⑤
以上说明,中国历史研究如何借民族史来强调汉民族的历史。在此问题的探讨中,人类学视角与材料已经被借用来说明中国民族史的问题了。如前文所言,在20世纪早期,作为西学民族学、人类学而来的民族志,与正史、方志关系密切。在《中国民族演进史》中,吕思勉用到人类学家鸟居龙藏的调查报告,及人类学的演进派、传播派等观点。[29](P.272)在《中国民族史》中,吕氏也用了很多文献中的文化风俗材料来分析。虽然吕氏大都用传世文献来证明民族的演进史,但是在西南少数民族部分,又写到今之调查得来的事实。[30](P.184-185)此类写法,似乎有民族志之特点,但未见作者标注调查材料来源。
另外,本文前面也谈到李泰棻民国修方志的问题,“新史学”的范围也包括新方志与民族志。以上都说明,无论是中国新的民族史还是方志,民族志作为其中一部分,其作用之一在于增补中国新的历史。
最后再考查一下ethnohistory (民族史)的来源。“ethnography”被翻成“民族志”与“ethnohistory”被翻成“民族史”,都有着同样的缘由,不仅因为“民”与“族”本身所指代的人群概念内涵,还因为“民族”一词契合了当时的社会需要与知识分子的政治诉求。然而,在北美,ethnohistory起初是民族学(ethnology)研究中的一支。按WilliamC.Sturtevan的说法,民族史“通常是为人类学家所研究的族群的历史”,[31](P.320)因为涉及到史学,民族史究竟属于什么学科并没有在学界取得一致的看法。[32](P.302)民族史是一个在人类学与历史学之间徘徊的学科。但是在中国20世纪早期,民族史却偏向历史(而且是正史),最终成为主体民族撰写并强调主体民族的历史。在表述除主体民族之外各族历史之时,并不从人类学的角度来撰写“他者的历史”,从而,其余各族(他者)的历史,成为主体民族(汉族)历史的一部分。在“时间”的观念上,他者的历史也融入当时所谓“进化论”的线性时间轨道上,这一观念也被人类学民族志借用。的确,与之前相比,西南民族从未被如此重视过,但当时民族史主要以“我族”为中心的撰写,便消退了在撰写少数民族时所应当具有的“他者”眼光。
在认识中国历史的问题上,“民族史”占据着重要位置。在《湘西苗族调查报告》中,吕思勉的《中国民族史》作为参考文献,在苗史溯源中被引用。同样,在这之前的《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梁启超的《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王桐龄的《中国民族史》,张其昀的《中国民族志》等[33](P.1)也被凌纯声先生引入调查报告。总之,借用民族学方法重建中华民族文化历史的学术思想,[34](P.191)是民族学研究的目的之一。
结 语
综上,民族志承接方志的部分特性而来,并具有方志的中原史观。在具体的民族溯源中,少数民族的祖先来源证据往往依靠传统的中原汉族文献。在神话传说的祖源追溯中,调查者通过历史文献的“前田野”与田野中调查对象口述的故事分析,牢固而“客观”地构建了西南少数民族的历史。而这样的研究也成为中国新史(民族史)研究的添加与增补。民族史作为新文类,也作为中国民族志中历史书写的一部分,成为当时认知中国新知的来源之一。
总之,民族志中的溯源研究,并不简单意味着追溯被调查族群的历史来源,其更体现了国族观念之下如何利用现代学科的民族志话语,重新阐释中国历史文化的整体性、一体性、不可再分性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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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文学人类学”微信公众号2016年8月22日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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