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述各种风俗之时,作者往往是以概括的笔法,来追忆过去家乡的生活文化,从中可以看出力求客观的、把自己的生活传统对象化的努力。例如,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戴之,帖“宜春”二字。 (《荆楚岁时记》)
毎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亦各分地分,日间求化。诸趋朝入市之人,闻此而起。诸门桥市井已开,如瓠羹店门首坐一小儿,叫饶骨头,间有灌肺及炒肺。酒店多点灯烛沽卖,毎分不过二十文,并粥饭点心。亦间或有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者,直至天明。其杀猪羊作坊,毎人担猪羊及车子上市,动即百数。如果木亦集于朱雀门外及州桥之西,谓之果子行。纸画儿亦在彼处,行贩不絶。其卖麦面,毎秤作一布袋,谓之“一宛”,或三五秤作一宛,用太平车或驴马驮之,从城外守门入城货卖,至天明不絶。更有御街州桥至南内前趁朝卖药及饮食者,吟叫百端。 (《东京梦华录》卷三)
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都人皆往钱塘门外玉壶、古柳林、杨府、云洞,钱湖门外庆乐、小湖等园,嘉会门外包家山王保生、张太尉等园,玩赏奇花异木。最是包家山桃开浑如锦障,极为可爱。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食,劝以农桑,告谕勤劬,奉行虔恪。天庆观递年设老君诞会,燃万盏华灯,供圣修斋,为民祈福。士庶拈香瞻仰,往来无数。崇新门外长明寺及诸教院僧尼,建佛涅胜会,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者纷集,竟日不绝。 (《梦粱录》卷一)
但由于这些著作,均是在个人经验基础上的实录,其中又无可避免地带有个性化体验的色彩。例如,《荆楚岁时记》在记述正月初七习俗时提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其中的“登高赋诗”,显然是作为文人墨客的作者个人或相关群体经历的体现,而并非普遍流行的一般习俗活动。这种个体化的经验记述,在《东京梦华录》中尤有突出的表现:
冬至前三日,驾宿大庆殿……是夜内殿仪卫之外,又有裹锦缘小帽、锦络缝宽衫兵士,各执银裹头嵴茸樱街�“喝探”。兵士十余人作一队,聚首而立,凡十数队,各一名喝曰:“是与不是?”众曰:“是。”又曰:“是甚人?”众曰:“殿前都指挥使高俅。”更互喝叫不停。或如鸡叫。置警场于宜徳门外,谓之“武严兵士”。 (《东京梦华录》卷十)
与该书大多概述性的文字不同,这段生动描写具有明显的个人特殊体验痕迹,尤其是在警卫口令中明确提及“高俅”的名字。实际上,综合全书来看,作者孟元老在述及各种民间习俗的时候,往往都是概括性的描述,而每当论及宫廷礼俗,却大都表现为对一个场面或一次特殊事件的记录,这或许同他对这些事件的了解不够有一定关系。如赵师侠在该书跋文中所指出的:“幽兰居士记录旧所经历为《梦华录》,其间事关宫禁典礼,得之传闻者,不无谬误,若市井游观,岁时物货,民风俗尚,则见闻习熟,皆得其真。与顷侍先大父与诸耆旧,亲承謦欬,校之此录,多有合处。”
相比之下,《梦粱录》对同类活动的描写,则更为概括,尤其是其中的“殿前都指挥使”,由《梦华录》中特指的“高俅”变成了泛指的“某某”:
更有裹绿小帽、服锦络缝宽衫兵士,十余人作一队,各执银裹头黑漆杖子,谓之"喝探兵士",聚首而立,凡十数队。各队一名,喝曰:"是与不是?"众声答曰:"是。"又曰:"是甚人?"众声应曰:"殿前都指挥使某人。"及喝五使姓名,更互喝叫不停声。或作鸡鸣,是众人一同喝道。自初更至四更一点方止,此谓之"禁更"。前人诗咏之曰:"将军五使欲来时,停着更筹问'是谁?'审得姓名端的了,齐声喝道不容迟。"又置警场于丽正门外,名为"武严兵士",以画鼓画角二百,其角皆以彩帛如小旗脚结其上。 (《梦粱录》卷五)
《梦粱录》不仅对各种风俗的记述都极为概括,书中还引用了大量的诗词、谣谚和典籍等,对相关习俗进行综合的疏证。例如,“五日重午节……兼之诸宫观亦以经筒、符袋、灵符、卷轴、巧粽、夏橘等送馈贵宦之家。如市井看经道流,亦以分遗施主家。所谓经筒、符袋者,盖因《抱朴子》问辟五兵之道,以五月午日佩赤灵符挂心前,今以钗符佩带,即此意也。杭都风俗,自初一日至端午日……或士宦等家以生硃于午时书‘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之句。此日采百草或修制药品,以为辟瘟疾等用,藏之果有灵验。杭城人不论大小之家,焚烧午香一月,不知出何文典。”(《梦粱录》卷三)对一些习俗,作者往往试图通过文献来解释其来源;有些习俗,无法清理出相应线索的,则说“不知出何文典”[8]。这使得该书已超出一地民俗志书的性质,更像一部综合的区域风俗考证著作。
“直陈其事”的客观记述方式,显然有益于加强书写的客观性和可信度,然而,即使是在《梦粱录》这样一部看似冷静描写和考证的著作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字里行间跃动的个人好恶,以及对故土人文的自豪与难以抑制的赞美之情:
自淳咸年来,衣冠更易,有一等晚年后生,不体旧规,裹奇巾异服,三五为群,斗美夸丽,殊令人厌见,非复旧时淳朴矣。但杭城人皆笃高谊,若见外方人为人所欺,众必为之救解。或有新搬移来居止之人,则邻人争借动事,遗献汤茶,指引买卖之类,则见睦邻之义,又率钱物,安排酒食,以为之贺,谓之"暖房"。朔望茶水往来,至于吉凶等事,不特庆吊之礼不废,甚者出力与之扶持,亦睦邻之道,不可不知。 (《梦粱录》卷十八)
类似的情绪,在《东京梦华录》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门,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有连夜饮者,次日取之……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东京梦华录》卷五)特别是其中所谓“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自豪与赞美,溢于言表。而由于这些著述总体的风格是客观化的描述和抽绎,因此,这种偶然的情感流露,显得既自然又格外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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