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慎终追远、崇德报功两位一体的光宗耀祖、叶落归根价值追寻、身体认同使得乡愁确实与乡土——故乡、故土、故人、故里——密不可分。自然而然,乡愁绝不仅仅只存在于乡土。广义上的乡愁与感怀伤时的“恋旧”“追忆”“凭吊”是孪生姊妹,它指向的是所有已经逝去了的景象与心性。因此,无论是追述岁时节日的《荆楚岁时记》,还是慨叹、追思已逝繁华市井生活的《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梦梁录》,及至今人王世襄的《秋虫六忆》、邓云乡的《燕京乡土记》、北岛的《城门开》都有着浓浓的依托于“故城”的乡愁。当然,这类对一去不复返、不可复制的消散之城——故城——的追忆,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城愁”。
对于过去数十年以强拆、强征土地为基础的摊鸡蛋、摊煎饼式的“城镇化”“都市化”“大都市化”及其如影随形的异型建筑、空城、鬼城或堵城,来自各界的警醒、批判之声早已不绝于耳。鸟蛋、鸟巢-鸟窝、麻花、马靴、大裤衩、牙医箱等批评者对各大城市异型建筑的命名,及至2014年官方对异型建筑的正式叫停,既是“乡愁”的不同表现形式,更是鲜活的当代“城愁”。不仅包裹每个都市子民日常生活的空气、食物、用水等有着安全隐患,大投入的街区文化建设要么是陷入褊狭的复古保守主义,要么就是陷入不接地气、人气的精英虚无主义。多数所谓的街区文化建设沦为徒有其表的空中楼阁,或昙花一现的海市蜃楼。
尤其让人困惑的是,位高权重、财大气粗并拥有话语霸权的“官媒精英”要在百余年来斩断的文化链条中,要在老百姓已经片面接受了的都市文明的基本观念与行为准则中,勉力嵌入市井小民自身同样视之为“落后”“愚昧”并早已抛弃的鞭春牛之类的“旧俗”。在北京,不少居上位者口口声声地要恢复三教九流汇聚的作为京城“下体”的杂吧地老天桥。在上海,恢复莺歌燕语、香烟袅袅的龙华寺庙会不但正义凛然,还有道德上的优越。在成都,那个只有吃食的“假”宽窄巷子让游人大呼“上当”、“没劲儿”。
伙同雾霾,高楼大厦林立的石屎森林终于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强力改变着人们的视阈。混同基因与转基因食品的争吵,各种肉香味、汗臭味遮蔽着人们的味觉、嗅觉、听觉。纷繁的物质、言语和易变的电子信息不折不扣地混搭,快速地重组着人们的感官感觉。打工仔、房奴、车奴、网奴、蚁族、工蜂也就层出不穷、前仆后继地成为了今天在都市生活的芸芸众生的标签、隐喻。如果都市文明高于乡土文明这个价值论命题成立,那么今天都市的乡愁——城愁——的散失与凝聚远远胜于乡村。声、光、色、电、雾霾、车流、网络、直刺天空与眼帘的高楼等装饰的繁华都市更缺少根基。因此,飞蛾扑火般奋力挤进都市的子民们很快又将其双脚迈向所谓原生态的乡野,迈向空气清爽、商品质优价廉的异国。
其实,人在哪里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感觉到自我价值的实现,有着安身立命并赋予其安全感的挥之不去的或浓或淡的乡愁,有着既不不妄自菲薄也不卑不亢的自尊、自信与自豪!
[1] 本文是根据拙著《都市中国的乡土音声:民俗、曲艺与心性》(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的“前言:城镇化的乡愁”修订而成。
[2] 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第4-6页。
[3] 岳永逸,《都市中国的乡土音声:民俗、曲艺与心性》,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第171-172页。
[4] 李欧梵,《人文建筑的愿景》,《读书》2011年第12期。
[5] 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尤其是第12-14、89-91页。
[6] 利奥塔,《非人:时间漫谈》,罗国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第205-221页。
(本文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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