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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老虎、大花瓶,俗称武强年画的三件宝,是传统年画中经典的老样子,深受百姓喜爱,销量非常大。其中的大花瓶图样就是瓷瓶里插牡丹花。中国民间美术的造型表现观念不同于西方的绘画,西方的艺术注重视觉的真实和形体空间的写实表现,所以西方艺术传统中有透视法和解剖学。中国民间美术自成体系,它不追求物象视觉写真,更不会用透视法和解剖学去规范造型,民间美术的语言是观念性的,造型是一种心象的真实,是一种程式化的隐喻标示符号。艺术在民间不是拿艺术去表达自我的,而是用来表达大家认同的象征观念,艺术是为了生存精神和民俗仪式的需要服务的,武强年画的大花瓶就体现了这样一种造型观。年画的大花瓶不是表现真实的花卉静物画,它是借物来象征吉祥如意、富贵美满的生活主题。所以,花瓶里的花往往采用的是复合型的表现手法,比如牡丹花枝上结出柿子、桃等谐音寓意的果物。有时花瓶周围画上琴棋书画和佛手之类的传统吉祥物,以表达传统的伦理劝世观。1993年我带学生下乡考察,在山西吕梁山区的中阳县,看到许多妇女剪的瓶里插花纹样,还收集到了剪纸民谚:“瓶里插牡丹,儿女一铺摊(即多的意思)”。在陕北、甘肃、山东、辽宁的乡村,我同样看到了变化丰富的瓶里插花剪纸纹样。民间剪纸的瓶里插花蕴藏着古老的农耕文化阴阳生殖崇拜的内涵,而木版年画的大花瓶把生命繁衍的主题给世俗伦理化了,加进了后世福禄寿观念的市井文化内涵。传统文化在民间,以生活常识的普遍性方式,隐蔽着一部由人来构成的活的文化经典。而现实中,我们往往忽视了生活这部常青的生命之书,去仰慕于文人精英那几部文字写就的书本经典。
在生活的常识和生存的普遍性中去发现文化的矿藏,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文字和知识有时成为我们心灵直面事物的一种障碍,而被崇尚了几千年的汉字典籍,有时可能是靠不住的经典,或许会误导我们的判断。生活永远不可能由文字穷尽其意义,就像树木永远不可能脱离大地存在一样,汉字的根性深扎在人性的生活传统中。多年来生活中的身心游历之路,使我大开眼界,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世界中的瓶里插花,它使我对不同民族间的文化理解更靠近了。
文明中任何一类事物都有其源起发展的过程,作为瓷器之瓶其前身是由陶器发展而来的。在中国,从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到明清的青花等瓷器,这是一条没有断线的造物发展史,也是一部被忽视了的美术史。瓶的原本之意是作为容器而发明的,在人类许多民族古老的传说中,圆形的容器象征子宫。美索不达米亚五千年前手托水瓶的女神像,即是女性生育力的象征,后来才转而代表神圣的生命之水。中国的观音形象也是手执净瓶、柳枝的女性形象,民间还专门供奉求子观音。实际上,观音的原型在印度古老的婆罗门教是一对神马驹,印度佛教产生后,神马驹观世音成为“马头观世音”。而佛教传入中国后,净土宗的流传,才逐渐使观世音由男变女,成为世俗敬崇的女性观世音菩萨。在古代埃及,水罐也是象征着诞生,女神们守卫着罐中的生命之水。印度佛教神灵手中的瓶和罐,盛放着神水或长生不老之酒。孟加拉的农业巫术传统中,有一种叫杜尔伽崇拜的仪式,仪式中使用的丰盈瓶即表现了瓶里插花的原始意义。丰盈瓶是一只陶缸,里面放入大米饭和牛乳,缸口放上五种不同的叶子和涂了朱红色的果子,缸身上用朱红颜料画着一个婴儿娃娃图形,称为丹铅娃娃。在这里瓶子即女人子宫,丹铅娃娃代表了女人的生育能力。而植物果实放在象征女性生育力的缸口,则是以巫术思维企求获得女性一样的生育力使农业庄稼和植物果实丰产。在中国北方的满族婚俗中,新娘入洞房前,要抱瓶入室,瓶内装有白米及吉祥宝物。新娘回门前要举行仪式,新婚夫妻对坐炕上,一年长妇女拿新娘所抱之瓶向两人各倒三下,口念“一倒金,二倒银,三倒儿女一大群。”在河南开封的传统民间木版年画中还有抱瓶童子图,两童子各抱一个瓶里插花,以象征平安吉庆之意,后世民间谐音中常以瓶喻平安。贵州黔东南的苗族刺绣上也有瓶里插花图案,至今苗寨乡村集市上,仍可看见出售现代材料制作的瓶里插花,其仍是苗人喜欢在家中摆设的工艺品。
花,在世界各民族的文明史中都占有一席之地,从远古的丰绕女神沿袭而来的花神多为女性,花作为象征符号,在人类文明早期便和女人联在了一起。古代意大利看守果园的女花神费洛拉以花使不育的小牛受孕。花在许多民族的宗教信仰中独有其重要的精神意义,佛教中婆罗贺摩和佛祖都是从花中诞生;圣母玛丽亚手中则长拿着一朵百合或蝴蝶花。牡丹是中国的宫廷之花,被作为富贵、尊严与荣耀的象征。“国色天香”是用来形容尊贵美丽的女性。汉语的许多词语中都记忆着花和女人的原始连带关系,生活中形容一个年轻女子漂亮,常说其像花一样美丽。“黄花女”是指未婚的处女,烟花女子指妓女。沾花惹草、寻花问柳、采野花、男人花心等生活中常用的词,是指那些喜欢嫖妓或多情多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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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央美非遗中心公众号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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