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皇、女英尊从母亲的教导,逐家逐户去传授。大姑姑娥皇教方法,二姑姑女英现场做示范,这就丰富了原始社会人类的饮食文化。当地人不忘二位姑姑的恩德,有一首歌谣传诵至今:
大姑姑架火烧豆子,
二姑姑添水成豆花;
豆花软,豆花绵,
爷爷娘娘(nie nie)好喜欢。
这段文字充分体现了吴青松写本的三大特色:第一、具有高度自觉的道德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第二、以通行的社会发展史框架为传说发生的真实背景;第三、在描写信仰传说的同时,附带解释很多当地风俗的来历。他自己对上述写本段落是这样评论的:
比如你们都听过两个姑姑争大小,罗兴振也这样写,我一直反对,这次我全把它正过来。我的观点是:作为古典贤圣,以仁爱为本心,应该礼让,姐妹俩不礼让,后人是什么榜样?再从历史的角度讲,在原始社会末期,中国的婚姻制度好多是群婚制,就没有大小这回事,没有这个意识,后人为什么硬给安插上争大小的意识?这就有了争名利,没有礼让。作为大家都尊崇的圣贤,传说应该是正面形象还是负面形象?对后人是有教育意义还是没有?我在历山讲了以后又在这(羊獬)讲,就统一了这个观点。[13]
这就清晰地呈现了上述前两点,至于第三点,他也有直接的表述:“每篇都和民俗结合,又得有故事,没有民俗就觉得挖掘的力度不够”[14],上述段落就顺带解释了本地“捣豆子、磨豆子、碾豆子、煮豆花”的来历,在他的写本中,尧舜以及娥皇女英还有磨、碾子、烤饽饽、历法、流星锤等一系列原始发明,多得如同赖北生对于舜王祖先的发明一样,令人目不暇接,遑论记忆了。
吴青松以道德水准、社会发展史和民俗来源三项利器,想尽办法为传说人物改造或新编出各种越来越伟大的事迹,不仅希望以此建立读者对祖先和神明的尊崇感,更深层的心理,笔者以为是希望以一种区域内最有学问者的身份,来彰显其话语权力,获得教化民众的满足感,他甚至对包括罗兴振那样的老牌民俗精英也持有居高临下的心态:“对人不能苛求,他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对这个他不可能,我一辈子从事教育,你不能苛求罗兴振像我这样讲,我不苛求罗兴振,但我要把他说服过来,不知你们老师的主导思想是什么?我的观点就是民俗要为当今社会所用。”[15]
笔者非常担心这样的大面积改动,会影响到传说的生动性,对广泛传播的原有传说可能带来损伤,毕竟,民间的传说演述,原本是非常轻松随性的,并不必然需要负载道德、文化等等之类的太多使命。吴青松不以为然,他很自信地对我们团队成员说:“文学的创作,正统的里边也可以有趣味性。我写的两个人刚开始吃豆子,后来煮豆沙,一切以孝心为主,包括纳鞋底,也把二姑姑的个性,下河摸鱼,上树,活泼开朗的个性也写出来了。”[16]
我们以上述引文为例,这个作品或许作为书面阅读,从细节和文字来说,确有生动之处,但是笔者认为,民间传说向来最注重的是情节简单明了的直接趣味性,尤其是口头讲述,绝不会太多致力于静态的细节描摹。吴青松也很注重占领群众口头传播的阵地,为此在每篇之后,总要编一段顺口溜,以便于群众传诵。而且,他说每写好一篇,就先给羊獬村民吴克勇及几个村干部、会社执事口头讲述,让他们茶余饭后在村里宣传,然后反馈意见,斟酌吸取。但据我们观察,在这些人面前,吴青松自视较高,对他们的意见,总能头头是道地反驳回去,很少听取。那些村干部本就对传说不很关心,偶有疑问,被反驳后往往也就顺从了。而所谓的让吴克勇等在村里宣讲,实际上就是吴克勇和家人、好友小规模地讲,也未见获得什么认真的反馈。总之,吴青松尽管对他人持虚心请教的态度,但实际上只是希望说服别人接受他的写作。几年下来,我们看到他的写本,除了文字润色以外没什么变动。
但是,随着吴克勇的意外身故,吴青松在写本版权问题上与吴克勇的后人发生了纠纷,现已悄然退出整个“接姑姑迎娘娘”文化圈的视野,他那一度颇为投入的传说写本,至今尚未印刷出版,而最近两年在该文化圈内,我们几乎听不到什么人会讲他改造或新编的传说,偶尔听到一点蛛丝马迹,也来自当初曾与吴克勇非常接近的村民。
从改革开放一直到今天这样较长的时间段来看,当地所有写本中最有生命力的,还是要数罗兴振的写本,除了写作能力之外,笔者以为最要紧的是,它比较尊重民间传说,基本保留了当地传说的主干结构和风格,这或许值得深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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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微信平台 【本文责编: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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