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山的罗兴振和万安的赖北生是在整个仪式圈内广为人知的老资格写手,也是当地民俗精英的代表人物,各自都在编创以舜王为主的传说,他们的方法说到底无非是:搜集整理民间传说;寻找各种文献依据;发挥想象力全新编创。所以,作为本地文化边缘人[3]又特别关心本地信仰传说的叶健,对他俩的评价听起来差不多,他说赖北生:
赖北生我也认识,原来在政协开会的时候,我问他:“你有什么历史依据说舜在万安?”他说没什么依据。我说那你这个历史就不能牵强附会,民俗是一个活的历史,历史是从民俗中来的,但你不能篡改历史。圣王这个村子怎么来的?就是舜在这,后来就改名圣王村,为了纪念他,县志上也有记载。我没必要跟他较计,尊重他老人,但写文章要有文品。[4]
而评论罗兴振则说:
罗兴振那故意拉近关系,有一点点依据就往那上边靠。回去你们写文章的时候,这些不太合适的、没有历史依据的地方,你们要剪裁一下子,咱们是搞学术研究的,学术研究和那个民俗,一般民俗,有联系,但不是一回事。[5]
叶健初中毕业,业余时间上了夜大文学系,所以自认为是学者,有高出本地民间知识分子的见解和才情,愿意与文化他者为伍,他虽然也被我们归入内部写手的行列,毕竟已是其中最外缘的了,他经常带有地方外的思维和立场,基本跳脱过于强烈的地方情怀,更可超然于地方内的区域纷争,所以有些时候反而显得较为公允。只是,虽然罗兴振和赖北生方法一样,巧妙却各自不同。
两人学历相差不多,而实际阅读和写作的水平相距甚远。他们都尝试过诗歌、记叙文、论文、戏剧、碑铭、连环画、说明文等各种文体,但一经对比,高下立判。历山上有很多新撰碑文,大多出自罗兴振之手,每篇碑文都叙事清晰、文风古茂,与那些大学教授书丹的碑刻同立一处,毫无愧色,以至于外乡村民遇到立碑之事,也有不远里程前来恳请的。赖北生酷爱仿古书碑,他曾模拟创作了55通古代碑文,涵盖了自帝喾时期至舜践位后的一系列传说单元,每通都详述情节内容,并虚拟了碑石位置和刻碑时间,但所有碑文都内容凌乱、文白杂沓、气脉不顺。他不光伪造古碑,还经常伪造古人诗词,比如为了证实万安西姚头是舜的祖先前来开设陶窑的原址,他就托名明朝万历(没说是万历皇帝还是万历年间)有一首诗:
仰韶母系创陶窑,桥牛继承来创造,
舜生姚丘故姓姚,淘气之乡最古了。[6]
这样浅白的误差,赖北生一点没有感觉,反而在自己的其他写本里再三再四地引用,他自称国民师范中学毕业,但他的邻居好友常北增尽管对他很有感情,却直白地对我们说:“他文化程度不高,四年级学生,写不了,你看他书里的那句子,根本不通顺,光知道怎么回事,不会发挥,你看他那头一篇跟那末一篇是一样,过来过去就那几句话,来回地叨叨,重复的特别多,那没有文化程度。”他反而称许“罗兴振那文化程度高,高得多了,那是老大学生”,[7]其实罗兴振只是初中毕业而已。
写作水平当然非常要紧,但是造成两人写本最大差异的,还在于他们的写本都有各自的核心命题。罗兴振的目标是要论证他所在的历山就是唯一真实的舜耕种过的历山,后来舜王和二位娘娘都长期居住于此。为此他为历山编创了很多舜和二位娘娘的遗迹和传说,他潜在的论辩对手,是该文化圈之外的其他历山,诸如山东济南、菏泽,以及山西的永济、垣曲等,而本文化圈内其他村庄的传说与他的目标没有矛盾,反而可以增加他的说服力,所以他的写本虽然对于历山着墨较多,但依然能够综览全局,将各村传说都尽量囊括,他的代表作名为《羊獬·历山联姻传记》(因封面是黄色的,通常简称为“黄皮书”),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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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微信平台 【本文责编: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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