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杨利慧: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
与叶舒宪、吕微的研究取向不同,我的神话研究特点可以概括为“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这一视角的形成更多地汲取了当代世界民俗学(尤其是表演理论)以及文化人类学的成果,意在细致深入地考察以往神话学史上很少关注的一些维度,比如神话在特定语境中的传承、表演及其意义的即时创造、表演者与参与者之间的交流,以及各种社会权力关系在表演过程中的交织与协商等等。
我与学生张霞、徐芳、李红武、仝云丽一同合作完成的《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以四个汉族社区为个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一书,通过对重庆市司鼓村、陕西安康市伏羲山女娲山区、山西洪洞县侯村以及河南淮阳县四个汉族社区的田野研究,对当代中国口承神话的传承与讲述现状进行了实地考察,力图突破中国神话学界和国际汉学领域长期流行的依赖古代文献和考古学资料、对中国古典神话进行文本考据的方法和视角的局限,对当代中国、尤其是以往较少关注的汉民族社区中传承的“现代口承神话”进行具体而微的民族志考察,弄清楚一些中国神话学安身立命的基本事实(facts),例如在当代中国,神话是怎样在一个个特定的社区中生存的?它们担负着何种功能?是哪些人依然在讲述神话?他们是如何看待和理解神话的?神话如何在具体的讲述情境中发生变化?中国现代以来的巨大社会变迁给神话传承造成了怎样的影响?……通过实践这些追求,该书力图对于世界神话学有所贡献,而且,还期望从一个特殊领域的研究实践,对中国民俗学的研究现状进行反思。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不少值得关注的现象和问题,今天我想就其中的一部分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分享。[42]
1、神话传统的积极承载者与消极承载者。
在当代中国的汉民族中,现代口承神话的的讲述者已远远不限于巫师、祭司、萨满、故事家、歌手等“少数有才能者”,而是普遍地涉及到了从老人到青少年、从男性到女性、从干部到群众、从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到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等几乎所有的人群。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对神话传统知识的把握是均等的,相对而言,社区中对地方掌故、区域历史以及民间传统怀有兴趣的老人、民间精英以及虔诚地信仰相关神灵的香会会首或者一般信众,所具有的神话知识通常更加丰富,能讲述的神话往往更多,也更愿意主动讲述。这一类人,我称之为“神话传统的积极承载者”(creative bearers of myth tradition),[43]除这类人外,另有一些这样的讲述者:他们也知晓一定的神话故事,但是相对而言,其神话知识较少,往往只能叙述故事的核心母题,而无法完整、生动地讲述完整的神话,而且在生活中一般并不主动讲述这些神话知识,我称这类讲述人为“神话传统的消极承载者”(passive bearers of myth tradition)。[44]对于神话传统的传承而言,这两类人群都很重要,他们共同构成了神话传统的主要传承力量——通过习得神话知识并把神话讲唱给别人听,他们赋予了神话文本以丰富多样的、实际的形式、功能和意义,使神话能跨越个体生命的时间局限而代代相传,并将神话传播到不同的地方。不过,在迄今为止的研究中,那些积极的承载者往往受到关注,而那些消极的承载者则常被忽视,这一点也需要在今后的研究中补足。
此外,导游显然成为了新时代的职业神话讲述人。[45]在河北省涉县的娲皇宫,导游们会积极从民间搜集各种口头神话传说,对之进行整理以后印刷成文,所有的导游便依据这类文本,为前来游览的游客讲述有关女娲造人、补天、制笙簧、置婚姻等神话事迹。[46]在他们的神话传承中,口头与书面的关系尤为密切。仝云丽在淮阳的个案中也发现:在人祖庙里有许多专门的职业技术学校毕业或高中毕业的导游,专门负责给游客讲解相关的神话和信仰知识。导游们在民间口头流传的人祖神话的基础上,把关于人祖神话的书面文献资料揉入自己的讲解,在很大程度上充实了民间口承神话的内容。由于他们讲起来头头是道,往往成为了当地神话知识的新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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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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