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字仲约,号若农(一作芍农,亦作药农)。广东顺德人,咸丰九年己未(1859)进士,官至礼部右侍郎,擅史地之学。近人马叙伦(1885-1970)《石屋馀渖》中有《李若农善相》一则,兹录于下:
侍叔通师丈坐,闻李若农先生文田轶事。先生广东顺德人,以殿试一甲第三名入翰林,终于侍郎。平生精治西北地理,又擅书,声名籍甚,然多不知其复精姑布子卿之术也。闻其术受之清故相英和,英和不知受于何人。英和相人甚验,有欲从受其术者,皆不可。一日,途遇一计偕者,促令从人询得名姓,即遣人诣其寓召之。其人魏姓,闻命惶恐,商诸其侣,其侣曰:“若未犯法,得相召,必有大望,无恐也。”魏乃应召。英和询魏知相法否,魏以略习为对。英和谓之曰:“汝无贵相,即赴礼部试亦无望。第姑应之,不得举亦无怨,可来寓余家,当以相术传汝。”魏果报罢,遂留都,寓英和所。英和命之窃相来者。一日,吾杭许滇生先生乃普谒英和,魏先从棂际窥之,惊曰:“状元宰相也。”及英和肃客,魏复相之,详视天庭,乃曰:“鼎甲而不元,一品而不相。”文恪果是榜眼,而以吏部尚书终也。若农先生虽亦出英和门,而受法于魏。
先生尝相其门人沈子培先生曾植、汪穰卿丈康年、汪伯棠丈大燮;谓子培当终三品,穰卿当以潦倒毕生,伯棠当至侍郎,悉如其言。然子培清亡后犹拜尚书之命,棠丈建国后官至国务总理,略当清之相职,而先生仅举其清代所历,又不知其故也。萍乡文芸阁廷式以尝授德宗之珍、瑾二妃读,故当二妃有宠时颇喧赫,附势者辄谀之以当大贵。一日,先生见广坐皆谀之不置,私谓所亲曰:“大家皆乱说耳。芸阁官不过四品,且即当失势。”已而亦如所言。泗州杨士骧起家翰林,尝托沈子培请先生相,子培苦无间。一日,并会某家,正同席坐,子培以为得机,乃询先生:“今日同席者相孰贵?”先生曰:“杨最贵,当至总督。”士骧竟卒于直隶总督。人果于相定其禄位耶?
按叔通即陈叔通(1876-1966),名敬第,为马叙伦之师,两人皆先师越园先生的好友,马文中提到的其他人,先师同他们也有交往,就不赘述了。李若农给人看相,于文廷式、汪康年、杨士骧三人是说准了的。有疑问的是汪大燮和沈曾植两位。不过,汪国务总理在入民国之后;沈在民国六年(1917)张勋复辟时召授学部尚书,只是闹剧一场而已,岂能作准?若以清亡为限,倒也不能说没有说对。但若农相面,最使人愕然的,无过于对康有为和梁启超了。按近人李详《药裹慵谈》卷五《沈乙庵述李若农善相》云:
李若农先生文田以善相名。乙庵,其门生也。一日集于沈所,门者以梁启超刺入,沈亟白李曰:“老夫子曾言,吾乡新出梁生,足为粤人生色。今其人来,可以一谈。”及梁入,李骤色变,翅须泳齿(这四个字我读不懂,望高明有以教我),若无所见。梁窘甚,辞出。沈云:“往者老夫子于梁闻声相慕,今何蓄怒以待?”李云:“耗子精,扰乱天下必此人也。”……沈亲告余,以鲜知记之。
而沈在《与王彦威书》中,则又言李若农目为“耗子精”的是康有为。显然,这都是站在保守派的立场来说的,在他们眼中,康梁自是“城狐社鼠”。在我们看来,康有为的学问人品虽不足道,但其变法之志却无可厚非; 而梁启超对我国学术界影响至巨,均非“耗子精”三字可以抹煞。如此则李文田之“善相”,谓之“不善相”、“不知相”可也。
相术看近不看远
还有,相术之弊在于,往往只看本人、不管后代,只看一时、不管将来。杜牧有一篇《论相》说得好:
吕公善相人,言女吕后当大贵,宜以配季。季后为天子,吕后复称制天下,王吕氏子弟悉以大国;隋文帝,相工来和辈数人亦言当为帝者,后篡窃果得之。诚相法之不谬矣。
吕后自称制通为后,凡二十馀年间;隋氏自篡至灭,凡三十六年间。男女族属,杀灭殆尽,当秦末,吕氏大族也;周末,杨氏为八柱国,公侯相袭久矣。一旦以一女子、一男子偷窃位号,不三二十年间,壮老婴儿,皆不得其死。不知一女子为吕氏之福邪,为祸邪? 一男子为杨氏之祸耶,为福耶?
得一时之贵,灭百世之族,彼知相法者,当曰:此必为吕氏、杨氏之祸,乃可为真相人矣。今断一指得四海,凡人不欲为,况以一女子、一男子易一族哉!
余读荀卿《非相》,因感吕氏、杨氏,知卿为大儒矣。
很可能这是一篇借古讽今之作。《旧唐书·袁天纲传》载武则天幼时,袁天纲上门,“乳母时抱则天衣男子之服,天纲曰:‘此郎君子神色爽彻,不可易知,试令行看。’于是步于床前,仍令举目。天纲大惊曰:‘此郎君子龙睛凤颈,贵人之极也。’更转侧视之,又惊曰:‘必若是女,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矣。’”而武氏家族后来的下场极为悲惨。杜牧取古事立论,所发的显然也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感慨。我们的观感则是,袁天纲虽然是名登青史的相士,竟也是看近不看远的。然而,话说回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真的要放眼千百年后,也实在看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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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3-11-24 09:07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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