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赏月集中于八月十五夜:唐代人的文化选择
贞元十二年(796)八月十五夜,诗人欧阳詹与众文士聚集于长安永崇里华阳观观月赋诗,留下了一首有名的《玩月》诗,在为这首诗所作序中,他写道:
月可玩。玩月,古也。谢赋鲍诗,朓之庭前,亮之楼中,皆可玩也。贞元十二年,瓯闽君子陈可封在秦,寓于永崇里华阳观。予与乡故人安阳邵楚苌、济南林蕴、颍川陈诩,亦旅长安。秋八月十五日夜,诣陈之居,修厥玩事。月之为玩,冬则繁霜太寒,夏则蒸云太热。云蔽月,霜侵人,蔽与侵俱害乎!玩秋之于时,后夏先冬。八月之于秋,季始孟终。十五于夜,又月之中。稽于天道,则寒暑均,取于月数,则蟾兔圆。况埃尘不流,太空悠悠。婵娟徘徊,桂华上浮。升东林,入西楼。肌骨与之疏凉,神魂与之清冷。四君子悦而相谓曰:“斯古人所以为玩也。”既得古人所玩之意,宜袭古人所玩之事,乃作玩月诗。[24]
这里,欧阳詹阐述了为什么要在八月十五玩月的理由。在他看来,八月十五“稽于天道,则寒暑均,取于月数,则蟾兔圆”,这时候,“埃尘不流,太空悠悠,婵娟徘徊,桂华上浮。升东林,入西楼。肌骨与之疏凉,神魂与之清冷”,正是赏玩的最佳时机。这里颇值得注意的是,唐代以前玩月的诗文,即欧阳詹所谓“谢赋鲍诗”(当指谢灵运的《怨晓月赋》或谢庄的《月赋》,鲍照的《代朗月行》或《玩月城西门廨中》等),都没有明言是在八月十五,而细读这些诗作,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与八月十五并没有多少关系。因此,欧阳詹对八月十五宜于玩月的解释,其实只是他自己的个人观点,当然,从他的解释得到了在座所有人的认可来看,他的个人观点应该代表了当时的一般看法。
从地球上望月,月有盈有缺,但无论盈缺,都可以给夜晚带来光明;若从实用的角度言,似乎不必格外强调它的缺或盈。即便考虑缺盈,一年也会有十二次月圆(闰年会有十三次)。从天文学的角度看,八月月半的月亮并不比其他月半时的月亮更圆一些;更何况,“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的月亮比八月十五的更圆也是惯常现象。但是唐代人基于自己的需求,对八月十五青睐有加,并肯定、赋予其非同寻常的价值和意义,欧阳詹对八月十五之所以玩月的解释就是一种价值判断和意义赋予。栖白在其《八月十五夜玩月》中所说“寻常三五夜,不是不婵娟。及至中秋满,还胜别夜圆。清光凝有露,皓魄爽无烟。自古人皆望,年来又一年”[25],同样是一种价值判断和意义赋予。而这里的“需求”,主要是指“玩”的需求。
唐代人爱“玩”,并且“不以耽玩为耻”[26]。玩不是简单的娱乐,尤其在文人那里,玩是欣赏,是研讨,是探究,是体味。爱玩,有玩的心情,有玩的兴致,往往就会产生玩的艺术。当月亮成为玩的对象,一些“好事者”便会主动比较最宜于玩的时间,结果发现:八月十五,中秋恰半,金风荐爽,玉露生凉,此时天高气清,月亮比平常显得更大更圆,此时的月亮是最美、最堪玩赏的。他们不仅发现了这一点,而且将这一发现运用于生活中,果然就在这一天去玩月了;而有的人还将自己的发现、体味写成诗篇。在特定的语境中,由个别人发现并赋予本体的意义可以成为社会的普遍认同,由个别人所做的价值判断可以成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念,由个别人率先开始的八月十五玩月活动也可以成为更多人的文化选择。而事实正是如此,八月十五玩月活动在唐代的盛行就是诸多唐代人于多种生活可能性中加以选择的结果。
如果要细究这种选择的基础,或曰形成这种选择的“特定的语境”,除了经济、政治、社会的因素之外,我们不应忽略唐代人的人生态度和精神追求。大体而言,唐代人普遍爱好自然,亲近自然,欣赏自然之美;具有较强的生命意识,享受人生,珍惜美好时光,追求人事的圆满。而这些,在唐人留下的中秋诗篇中都有集中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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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族艺术》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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