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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今本《战国策·燕太子丹质于秦章》乃后人据《春秋后语》补入,则就《史记》、《战国策》二书而言,司马迁之作无疑是原创;那么,是否还有可能如孙星衍所言,《燕丹子》出自先秦,而“《国策》、《史记》取此为文”呢?
这种可能性其实并不存在。事实上,《燕丹子》并非出自汉人之手,更非先秦古书,而是南朝江淹的拟作。比较《燕丹子》与江淹经历及其创作,可以看出二者之间存在某些颇为特殊的关联,如《燕丹子》所写太子丹与建平王刘景素颇多相似,而荆轲身上依稀能看到江淹的影子;此外,《燕丹子》文风与江淹散体之作不乏一致,且江淹本以擅长模拟著称。简言之,江淹可以说既有撰写《燕丹子》的动机,同时也具备写作所需之条件,《燕丹子》出自江淹之手,可能性极大。另一方面,若将《燕丹子》与《史记·荆轲传》对读,则不难发现二者多有差异,比如说太子丹与鞠武的对话,某些事件发生的时间,某些人物细节描写等,二者都有明显的不同。尤其是人物关系的变化(如太子丹取代荆轲成为故事的主角),叙事重心的调整(《燕丹子》增加了田光评点太子丹门客、荆轲与夏扶舌战等场面,以及太子丹厚待荆轲三事),故事结局的改变等,更是呈现出《燕丹子》独有的创作特色。所有这些变化的发生,如果只是归因于对先前民间传说的吸纳,或后代文人的润饰,实在过于勉强;而如果联系建平王其时所面临的情势及江淹处境,便能够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释。上世纪二十年代末,罗根泽曾撰文指出,《燕丹子》成书时代“上不过宋,下不过梁,盖在萧齐之世”,这个判断大体不错,但如果说得更具体些,《燕丹子》的写作时间应该是在宋后废帝元徽二年(474)江淹被黜吴兴之前。
综上,荆轲刺秦故事最早实见于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其后晋人孔衍据之改写成《春秋后语·燕语第十》之荆轲刺秦篇,南朝江淹则取其故事框架,想象虚构创作小说《燕丹子》,隋唐之际又有人对孔衍之作稍加剪裁补入《战国策·燕策》,后人失察,遂有司马迁抄自战国史料,或《燕丹子》为《史记》事本等误解。
以上所说如若可从,那么,对于这样一个自唐以来一直延续至今的误解,是否应该予以纠正呢?相应地,诸如现行中学语文教材中的荆轲刺秦文章选自《战国策》而非《史记》,文学史在介绍《史记》叙事艺术时以荆轲刺秦事为例说明《战国策》对司马迁的影响,以及中国小说史论著将《燕丹子》作为汉代甚至先秦小说加以论列,进而肯定中国古典小说创作早在秦汉时期就已达到成熟之境等问题,我们是否也有必要重新审视,另作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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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2013年5月22日15版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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