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口头传统中,作为表演的史诗不仅仅是民间文学的一种文类,它更像是集民族志、民间文学和民间艺术于一体,并能在这些艺术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三栖类型。在内容上,它不仅容纳了柯尔克孜族族生存发展的历史脉络,而且囊括了民间口头创作的所有形式和社会文化知识。因此,它的内容、形式和地位以及其口头传播方式均无一例外地成为学者们探讨的话题。史诗也因其承载的巨大文化容量而不容置疑地成为民族古代生活的百科全书。
“《玛纳斯》是一个综合性的口头艺术。它的组成部分有:语言、音调、手势动作和模仿。它们在每一次演唱中都是必不可少的。”[1] 从其综合性特征上来说,《玛纳斯》的演唱可以说就是一个演员的戏剧表演。玛纳斯奇在演唱史诗的那一刻既是音乐家,又是歌唱家、故事家和演员。为了能够不断地配合演唱,用程式化的手势动作渲染和表现史诗内容,演唱者的双手必须是要腾出来的。演唱者的面部表情也必须根据演唱内容的不同而不断地进行变化。玛纳斯奇的表演并不仅仅是语言信息的表达和传送,而是一个综合性的艺术展示和接受过程,是一种复杂的艺术表现形式。对于玛纳斯奇而言,面对观众进行表演意味着要调动自己长期以来积累和储存在脑海中的,而且对于听众来说也十分熟悉的史诗程式化表达式、史诗传统的母题、情节,并以生动的眼神、丰富的面部表情、手势、身体动作和起伏变化的声调塑造出史诗中的英雄人物,把史诗内容表现出来。史诗的故事内容、表演的音乐性以及表演中与听众之间的互动关系构成一个戏剧现场效果。玛纳斯奇水平的高低并不仅仅体现在对史诗内容的熟悉了解和掌握方面,更重要的是在于当众演唱史诗并将它用高度艺术化的综合信息符号传递给观众。这种综合性的艺术展示过程,从很多著名玛纳斯奇的演唱中都能够清楚地看到,是玛纳斯奇史诗演唱艺术所应该达到的终极目的。这种综合性史诗表演的现场艺术效果便是:听众不仅能通过歌手的现场表演,通过他的唱词、手势、表情、声调、节奏等方面“看到”史诗人物的行为举止,而且能够听到他们怒吼、狂叫、搏杀、痛哭、欢呼、悲哀、对话、争吵、对骂等等活动,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玛纳斯奇的表演顿时生化成为一个生动的戏剧场面。观众在听觉和视觉上得到艺术的享受。在这里我们应该明确的-点是,这种效果只有在“表演中的创作”才能有效。
1988年6月,应吉尔吉斯斯坦著名作家艾特玛托夫[2] 的邀请陪同我国《玛纳斯》演唱大师居素普·玛玛依访问吉尔吉斯坦的新疆大学教授陈学迅看完吉尔吉斯斯坦玛纳斯奇萨雅克拜·卡拉拉耶夫(Sayakbay Karalaev)演唱《玛纳斯》的纪录片之后写到:“萨雅克拜·卡拉拉耶夫是苏联吉尔吉斯著名的《玛纳斯》演唱家。影片记录了这位民间诗人演唱《玛纳斯》的真实情景。我是第一次看《玛纳斯》的演唱。他声音洪亮,口齿清晰,富于表情;时而高昂、时而平静、时而悲哀、时而欢欣、时而慷慨、时而温存;一会如高山流水、婉转动听,一会似万马奔腾,惊天动地,一会儿春风拂面,柔情绵绵,一会又山鹰捕食,扣人心弦……每一句都是诗,每一段都是歌,没有伴奏,没有停息,一句接一句,一代接一代,也不知传了多少世纪才传到现在,民族的记忆和骄傲会凝结在这里……”[3] 在陪同访问的过程中,他也在现场听到了居素普·玛玛依的一段史诗演唱,后来他回忆到:“居素普·玛玛依坐在晚宴的地毯上,演唱了《玛纳斯》中的一段,讲的是卡勒帕克(Kalpak)[4] 的故事’。那演唱的技艺和风采使在座的吉尔吉斯朋友不断惊叹……当然,居素普·玛玛依的演唱绝非像我写的这么简单,他有点像我国汉族人民喜欢的说书,但又绝不类同,因为说出的每—句都是诗和歌,玛纳斯奇演唱家要集诗人、歌手、演员、音乐家于一体,演唱的韵律感极强,这一点即使外行,不懂语言也能听出来。居素普·玛玛依的技艺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不慌不忙,抑扬顿挫,如清泉奔涌,一泻到底,前后一口气说了近半个小时,才把故事说完……”[5]
在观察史诗演唱这一综合性艺术时,除了史诗的内容、语言、史诗演唱活动、演唱语境、歌手在演唱时的手势、动作、表情等因素之外,玛纳斯奇演唱史诗时的声调和伴随着演唱而产生的音调、旋律等音乐特征也是首先应该引起重视的一个方面。正像十八世纪德国文学家赫尔德所指出的那样,“一首歌如果缺少旋律,它就失去音调,没有诗意的转调,也就无法保持转调的进行……如果一首歌里有旋律,有悦耳的、保持得好的抒情的旋律的话,纵使歌词内容并不好,歌仍然存在,而且被人唱。因为不好的内容迟早要被一个更好的内容所取代;而只有歌的灵魂,诗意的音调,也就是旋律,保留不变。一首具有优美旋律的歌,即使有个别显著的缺点——这些缺点会消失,不好的诗节不会被一齐唱出来;但是歌的精神,本身就能深入人们的灵魂,而且能激起人们合唱的情绪,这种精神是不朽的,而且继续发生影响。”[6]
作为一部口头演唱的史诗作品,《玛纳斯》的曲调、音乐方面的特征很早就引起了各国学者们的关注。早在19世纪中叶, 乔坎·瓦里汗诺夫和拉德洛夫这两位《玛纳斯》学先驱就注意到了史诗音乐方面的特性。乔坎·瓦里汗诺夫指出史诗最初是以比较紧凑的音调占主导地位,后来又出现了长调式的音调这样的观点。拉德洛夫则注意到了史诗是在两种音调的混合变化中进行演唱的特点。其一是节奏紧凑激烈的音调,第二种则是比较缓慢抒情的音调。他认为《玛纳斯》的这两种内在音律相辅相成,构成史诗独特的戏剧音乐特点。[7]
前苏联音乐研究家维克多·维诺格拉多夫对于《玛纳斯》史诗的演唱音乐特征的研究也值得我们关注。他指出:“响彻天空的《玛纳斯》演唱是激动人心的。如果失去了演唱,对于它的多种艺术元素,它们的融合与交融,丰富的色彩,甚至史诗的整体内容的理解都是片面的。对于《玛纳斯》史诗的音乐特征,无论它在生动的演唱过程中有多么大的变化,我们首先接受的是它的与叙事结合在一起的旋律,我们会自觉地融入到它震撼人心的音乐氛围之中。[8]
节奏或者音律是诗的生命,诗的语言由若干有规律的音节组成,形成自然的、有规律的间歇,这就是诗的节奏或音律。自古以来,人们就喜欢带音律的作品。学者们认为,即使是最原始的诗歌音律也能产生令人愉快的效果。有些学者认为,音律之所以给人以快感,是因为它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给人以优雅的感觉;有些学者认为,是因为它能产生一种使人安静、麻醉、甚至催眠的效果。也有一种理论认为,由于多数重音音律诗中的节奏略快于人的正常心律,诗歌音律会在听众身上产生振奋效果。听众的心跳会加快,以达到与诗歌节奏同步。这种身体的快感,与人的呼吸、步行及性行为等各种相互交替、周而复始的节奏行为一样,都是人类活动共有的节奏特征的表现。[9] [1]郭沫若曾说:“节奏之于诗是它的外形,也是它的生命,我们可以说,没有诗是没有节奏的,没有节奏的便不是诗。”[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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