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拉法格运用同样的方法,解开了关于普罗米修士的希腊神话之谜,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在神话学领域具体运用并获得成功的又一范例。
普罗米修士,这个不屈的泰坦,从来是作为从天上盗火并把它交给人类的伟大形象而出现的。多少古代的和现代的神话学家都这样理解和解释它的含义。一直到了19世纪末叶,拉法格才凭他的博学多识和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对这种解答提出了异议。拉法格用无可置疑的语言写道:“无论如何,希腊人远在宙斯和普罗米修士出生之前就已经用火来加工金属,因为克洛诺斯的儿子投掷反对泰坦的闪电是基克洛普(独眼巨人)们制造的。据赫雪得说,基克洛普是乌拉诺斯的儿子,就是说他们是属于男性神的第一代,何况普罗米修士自己也承认人们已经知道使用火,而他只是教会他们从火焰中引出预言,并且也承认‘野蛮民族沙利伯人(Chalybes)已经知道打铁’。由此可知,普罗米修士无须乎给史前期的希腊人传火或教会他们用火。因此需要寻找着神话的另外的解释。”[19]这个新的解释又是什么呢?拉法格认为,普罗米修士的神话包括了属于两个不同时期的两个事件,即:一,普罗米修士的谋反;二,普罗米修士的盗火。前者发生于父权制的开始期,后者发生于父权制的崩溃期。
关于普罗米修士的谋反,宙斯用暴力夺去了奥林普的政权,成了奥林普的主人,这是埃拉多斯(希腊)部落进入父权制的象征。一当宙斯成了奥林普的统治者之后,“普罗米修士就开始组织反抗他的叛乱和重新获得母权制事业拥护者的友谊”。宙斯为了保持自己的政权,吩咐暴力和力量把叛乱的普罗米修士锁在高加索的山岩上作为惩罚。拉法格认为,普罗米修士是不死的,其所以不死,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个战败者和受刑者,终将看到宙斯的暴君统治的末日和父权制的毁灭。这一事件发生在宙斯刚刚夺得了奥林普的统治地位之时,这时父权制还不很巩固。
关于普罗米修士盗火。普罗米修士盗来的火,并不是一般的火,拉法格说,这是“火的泉源”中的圣火,这火使那占有它的凡人有权点燃家庭中的炉灶,有权组织从父亲的专制权力下解放出来的独立家庭。”[20]因此,普罗米修士不是火的发明者,他给予凡世间的人的礼物,是象征着独立家庭的火,这火本来是宙斯所独占的。
我们从拉法格的理论中得到的印象是:普罗米修士联合泰坦们及母权制的代表人物的力量,反抗父权制的家长宙斯。但不能把这事件看称对母权制的支持。不,这不是历史的复归。他是站在新的更加进步的立场上与宙斯——父权制对抗的。他的确把“火的泉源”交给了凡人,但交给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女人自父权制出现以来便成为没有灵魂的人(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说法)。正如拉法格本人所概括的:“代替父权制家庭的家庭是个人主义的,它的组成只有一对婚姻的配偶。”[21]
——这就是拉法格阐发的普罗米修士神话后面隐藏着的历史的现实。神话像其他形态的文学艺术一样,也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两样。拉法格说:“天上反映地上的事件,正如月亮反映日光一样,因为人只有以自己的想象、自己的风俗、自己的情欲和自己的思想赋予神灵才创造出和才能创造出自己的宗教。[22]他把自己生活中的一切卓越的事件带进神的王国。在天上人重演地上发生过的悲剧和喜剧。”[23]任何神话都是一定现实世界的反映。如果认为神话纯属无稽之谈,或者在分析评价神话时离开对原始人的生活的具体、历史的分析,都必然导致错误的结论。神话担负着保存远古的回忆的职责,如果没有神话,也就失去了关于远古的材料,历史将是难于辨认的。
五
作为马克思的学生,拉法格把民间文学的研究同政治斗争联系起来,对马克思主义的民间文艺学(包括神话学)理论是有重要贡献的。他引证大量的材料,雄辩地论证了民歌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他力排众议,在民间文学的相似和雷同问题上提出了唯物主义的见解;他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阐明了圣经——犹太人圣书中的神话和希腊神话的真实意义。他成功地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具体地应用到民间文学研究领域(特别是神话领域)中。他批判了当时流行的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民间文学理论,同宗教学说进行了斗争。他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著作家中少数系统研究和论述民间文学问题的学者之一。他在这方面的遗产值得我们很好地继承和研究。
拉法格的理论中也存在着一些缺点和错误。他对民间文学,特别是关于婚姻的歌谣的历史价值分析得淋漓尽致,指出它是认识原始时代的风俗和习惯的重要材料,但是,在他的论著中也可以看出资产阶级人类学派给他投下的某些阴影。拉法格比较多地注意到民歌作为历史见证人的作用,而对它影响人的意识形态的积极作用则重视不够。这是同他当时的哲学观点的片面性不无关系的。在哲学思想上,他充分估计到了生产方式及经济基础对意识的反作用,却忽视了思想一经产生之后对社会发生的积极的反作用。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他甚至把马克思丰富的哲学思想机械地了解为经济决定论。因而他的唯物辩证法是不彻底的。
其次,拉法格的某些神话理论中有明显的反历史主义的论断。例如,他在论述关于普罗米修士的神话和潘多拉的神话的论文中,说这个神话是“关于打碎父权制家庭和准备资产阶级家庭,亦即由单一的经济构成的至今还存在的家庭的事件的回忆”,“当他盗取圣火和把它传给人们时是为了让他们好建立起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家庭”。在这里,现代资产阶级的家庭形态,同古希腊的父权制的比较完善的独立家庭形态,显然被拉法格混为一谈了。
初稿写与1963年,1977年12月改定
原载《文艺论丛》第7辑,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
收入作者《原始艺术与民间文化》,中国民间文艺出版198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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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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