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拉法格论神话的文章,是他的民间文艺学遗产中极其宝贵的部分,也是对马克思主义民间文艺学的宝贵贡献。他所接触到的、并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给予科学的解释的,有犹太人的圣经神话和古希腊神话。他的几篇论述神话的文章,由于运用了比较研究的方法,组成了他的“比较神话学纲要”。在这里,我们先来谈谈拉法格对圣经神话的论述。
无论是基督教中不同教派的教徒,还是犹太教教徒,都把圣经当作各自教义的基础,甚至伊斯兰教可兰经的教义也多取自圣经。世界上几乎有半数的人,从小就受着圣经的教育,而牧师们根据圣经来解释世界的“创造”,甚至人类历史的一切事件。圣经是怎样的一部书呢?经过许多人的研究,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圣经是用有太文写定的、不同时代的许多作家编写的各种不同作品的汇集。其中收集了许多民间流传的神话、传说。鉴于圣经的广泛流播和牧师们在人类精神方面所起的毒害作用,拉法格写了《关于亚当和夏娃的神话》和《关于贞洁的受孕的神话》等文,力图用新的、唯物主义的观点加以解释。
在《关于亚当和夏娃的神话》这篇论文的前面,拉法格引用了古代哲学家巴门尼德的格言“只有存在的才能被思维”作为题词,或许可以认为,这就是拉法格评论圣经神话的立意。圣经是作为基督教的神圣经典而存在的,信徒们把其中的故事信以为真;而神学家们说它是神圣的书,说是上帝亲自写的或上帝口授由摩西写的。可是非信徒的具有自由思想的人士则把圣经看作是“骗子的谎言”,认为它是荒诞不经的。拉法格吸收了巴门尼德的唯物主义思想,并把它生发开去,深刻地指出:“既然人的思想只能从真实的事物和现象出发才能发展,以为人可以想象某种完全非真实的东西,这未必是正确的。”[13]在现代人看来荒诞不经的事物,在原始人看来未必没有意义;圣经神话就是这样的。因此,拉法格声称,他要探讨的,就是圣经《创世纪》中所反映的这种可以被理解的现实的根据。
这是困难的。其所以困难,并不在于基督教牧师们对它所作的荒唐的解释,把它的面貌弄得模糊不清了。困难在于若干世纪以来圣经中的神话对原始人的那种意义早已失掉了。甚至连恩格斯都在他的这篇论文发表时指出:“他(拉法格)的确有些固执,并且依然迷醉于他自己绝非一直都是有根据的史前理论。所以他最珍爱他的《亚当和夏娃》,认为这些理论比左拉更重要得多。其实他是最适合于评论左拉的一个人。”[14]恩格斯指出了评论圣经神话的艰巨性,同时也指出了拉法格对自己的命题的信心。的确,拉法格对他选的这个困难的题目是充满信心的,他写道:“民俗学家只限于对各民族的传说、神话和迷信作比较。作为英国‘上流社会’的成员,他们小心回避把圣经故事扯进自己的研究范围。因此需要比他们走得更远些,需要研究作为神话的基础的事实,需要对《伊利亚特》的传说,赫雪得的《神谱》和《创世纪》的故事作同样的批评。”[15]
拉法格运用客观存在决定主观意识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原理,从圣经中的神话入手,利用一个世纪以来对史前社会形态的研究成果,详细地分析了圣经所反映的原始社会的风俗习惯。而“详细研究野蛮民族的风俗习惯就很有可能恢复原始宗教所生长于其中的史前环境和了解引起它们发生的现象。”[16]他把《创世纪》分成两个关于人的创造的故事,并进一步指出这两个故事完全不是互相补充的,而是彼此矛盾的。他指出,《创世纪》的第二、三、四章所讲的,不是同一个时期的故事;前者所讲的时代,是一个比较高的发展阶段,因为其中说到地球上除了亚当和他的儿子之外,还有其他人,河流和各种地形还在亚当创造之前就已经获得了名称。人们已经知道有金子,知道使用金属,能铸剑、驯养家畜和耕耘土地。
拉法格探讨和解释了亚当这一对男女合体的神话人物的意义。他根据对许多民族的神话的比较研究,认为像亚当这样的雌雄同体的神话人物形象,并非犹太人所独有,而是在大多数民族中都可以找到的。这种最初的两性人是非现实的东西,但在它的后面隐藏着的,却是真实的现实,那就是处于低级发展阶段的野蛮人的性交是发生在部落内部这样一个事实。拉法格说,由于“野蛮的民族常常使用单数的名字来表示许多人的整个总和”,所以“不要把亚当的名字看成是一个人的专有名字,而应当看作是一个甚至几个野蛮的氏族部落的名字。”[17]亚当的名字所代表的,是野蛮人的部落所实行的是“内婚”。这一部落的成员无须到别的部落中去寻找丈夫或妻子。这种状况是由他们的生活条件决定的。但是为了防止内婚群内部母与子、父与女之间的性交,他们分为四代,即祖父代、父母代、儿子代和孙子代。同一代的一切成员被认为是兄弟或姊妹,是比他们年长的一代的儿女和比他们年轻的一代的父母。同代成员,即兄弟和姊妹之间允许性交,不同代成员之间则严禁性交。这就是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肯定的、由摩尔根最先提出的家庭的第一阶段——血缘家庭。因此,在拉法格看来,原始的野蛮人部落内部的性交关系的存在,就造成了亚当作为雌雄同体的神话人物的出现;原始的野蛮人部落的生活状况及它与别的部落的关系,就是亚当神话的真实意义。
同样,拉法格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揭开了蒙在亚当和夏娃的神话上的一层迷茫的薄纱,指出识别善恶之树的果子是专供上帝耶和华享用的,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是破坏了上帝的特权,把自己提到了和上帝同等的地位。圣经神话中的耶和华上帝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物质和精神发展阶段,他拥有伊甸园,拥有为他看管和经营园子的奴隶——亚当一代人。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代表了被奴役者向伊甸园的所有者的挑战。
拉法格的功绩是剥去了圣徒们加在这些神话上面的唯心主义外壳,恢复了它们的真实意义。他认为,夏娃的神话反映了母权制的衰败以及让位给父权制的过程。在夏娃犯原罪之前,他们所处的时代是母权制时代,因为蛇先去诱惑夏娃,亚当听她的话,她吩咐他并因此为犯下的罪受到双倍的报复,最后她失掉了对男人的统治权,而且加给她以生儿育女的苦楚。在拉法格看来,亚当的下一代该隐和亚伯的神话,则反映了人类社会前进途中的又一次革命——农业取代了游牧业。
拉法格根据宗教是现实的人间的关系的歪曲的、幻想的反映这一马克思主义论点,探讨了关于亚当和夏娃、亚伯和该隐、处女玛利亚等神话的物质基础和现实根源,从而同宗教观念进行了斗争,粉碎了犹太教和基督教神学家们若干世纪以来日劳心拙地制造出来的谎言。他以圣经神话为主,大量旁及世界其他民族的历史资料和民族学资料,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探本求源,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神话起源、神话与现实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对马克思主义的神话理论作出了贡献。作者对这一组神话的分析研究,证实了他在《关于亚当和夏娃的神话》一文开头提出的一个非常正确的论断:“神话既不是骗子的谎话,也不是无谓的幻想的产物,它们不如说是人类思维的朴素的和自发的形式之一。只有当我们猜中了这些神话对于原始人和他们在许多世纪以来丧失掉了的那种意义的时候,我们才能理解人类的童年。”[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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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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