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模拟人面蛇身之神:玦与“珥蛇”神话起源新解
珥蛇的外观效果是要标志神性的。与此吻合对应的是《山海经》中多次讲到人面蛇身形象:如《海外西经》叙述的轩辕之国,那里的人至少寿命八百岁。其形象特征是模拟神的:“人面蛇身,尾交首上。”袁珂先生注解说:“古天神多为人面蛇身,举其著者,如伏羲、女娲、共工、相柳……;或龙身人头,如雷神、烛龙、鼓等是矣,亦人面蛇身之同型也。”(《山海经校释》第221页)
一旦在人头的耳部戴上蛇形的耳坠或耳玦,那不是呈现出类似的人面蛇身形象吗?早期的玉玦为素面的几何形,不易看出其神话原型。但是,也有一些玉玦不是素面的,而是刻意模拟某个动物形象,如红山文化屡见不鲜的玦形龙、玦形鸟形象——这就把玉器所效法的动物原型和盘托出了,不但易于理解,还能做举一反三的推论:素面玉玦的制作,原来也可能是模拟动物形的,只是没有细部的形象刻划而已。刻划出龙蛇形的耳玦,在商周以后还十分流行。据此推测:玦乃珥蛇的变体形式。玉玦的环形是卷体之蛇的象形,而蛇形耳坠则为直体之蛇。笔者采集到的一件新石器时代玉玦,在环状缺口的一端分明刻有双眼形象,明显是模拟龙蛇形的。红山文化直体之蛇的耳坠已经现身,我们可以期待有朝一日正式发掘出土的卷体蛇形耳玦。
东亚玉器发生期最典型的器形是玦和璜。目前看,二者均代表着某种原始神话观念,即以肖生形模仿原则来象征通天或通神的能力。具体看,璜为模仿龙,玦为模仿蛇。既然凡是有人面蛇身形象者,多为神灵,那么模仿人面蛇身造型的玉耳坠或玉玦,不是寄托着沟通天人或神人的神话愿望吗?从西亚文明中产生的犹太教和基督教,禁止偶像崇拜,要想考证其原初的神灵形象很困难,因为无所依凭。而对华夏文明而言,偶像崇拜从史前图腾的龙凤龟蛇,一直到孔庙中圣人和关帝庙中的关公,都有具体可感的直观形象。珥蛇也好,佩璜也好,其符号生产的象征意义,正可从这个角度去理解。
对于神话学家和象征学家来说,也许在各种动物中,没有比蛇更加神秘莫测的。考古学家已经追溯出一万多年前旧石器时代刻划的灵蛇形象。女神文明论的倡导者金芭塔丝教授在《女神的语言》《活着的女神》等著作中将蛇解释为史前女神的主要化身。就华夏的观念而言,古人龙蛇并称,在神话中细分则有区别,混称则相互认同。即便是在十二属相中,也是大龙小龙并称,而且在排序上并列在一起,显然二者之间有密切的呼应关系。如果要简单明快地从外形上加以区分,那就是以头部为判断依据:龙是增加了兽头的蛇;蛇是没有加兽头的龙。《山海经》中的烛龙,名字是龙,外在特征却是“人面蛇身”。可见作为蛇形耳饰的玦、坠,与作为龙形项饰的璜,具有同类的象征符号功能,代表人类之中的少数精英,以此种稀有的玉器饰品来模拟神灵的形象。如第一王朝的圣王夏启,《山海经》既形容他“珥两青蛇,乘两龙”(《大荒西经》),又形容他手持玉环身佩玉璜(《海外西经》),一副能够驱遣龙蛇而升天的模样。如今,遥远的夏代早已随风飘逝,那时没有留下文字,后人对夏启的事迹及其真伪,一直争论不休。不过仰仗科学的考古发现,今人终于能够看到夏启时代甚至更早时代的龙形玉璜与蛇形耳饰了,这是司马迁和孔子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三、天人合一神话观:玉器起源与华夏认同
玉蛇耳坠的出现,给玉玦起源的神话学意义分析,打开突破性的缺口,同时也给整个东亚玉文化起源的神话观念基础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启迪。理由很明确,玉玦是迄今所知东亚地区出现最早的玉器生产形式,始于距今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那正是后来的红山文化玉器传统之滥觞。兴隆洼文化玉器以玉玦为主,但是圆环性的玉玦代表什么样的神话信念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红山文化珥蛇新证据的发现,启发我们做出一种推测:玉玦就是最初的珥蛇形式,只不过是将蛇简化为卷体的几何形式而已。对龙蛇神话的背景分析表明,红山文化的玉蛇耳坠和先前已出土的红山文化双龙首玉璜一样,是以图像叙事的方式表达着神人沟的神话想象。这就有助于说明,在史前期的大传统传承中,天人合一神话信仰早已经存在。同时还能说明,早期玉器的两种形制(玦与璜),如何同龙蛇形象一起,从沟通天人的神话中介符号,逐渐演变成为统一的中华认同的形象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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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 2012年04月18日08 版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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