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言之,清末改革派倡言“中体西用”,较之昔时的文化自闭是一大突破,其实效则是机器工业、近代文教、近代官制、军制的引入,中国获得宝贵的文化新质,然而,由于政治制度和观念领域深层变革的滞后,“中体西用说”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体用两橛”境地,谭嗣同(1865-1898)将其批评为“不审”,并力陈“道之不离乎器”,“器既变,道安得不变?”(《谭嗣同全集》,第197页)兼通中西的严复(1854-1921)则评述:
故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立,合之则两亡。议者必欲合之而以为一物。(《与外交报主人书》,《严复集》第3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58页)
认为中学与西学各有体用,中体与西用的勉强拼接,实为牛体马用,无法成功。严复考析洋务运动实践,批评其“盗西法之虚声,而沿中土之实弊”(《严复集》第1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8页),无以救中国。
为克服近代中国“体—用对立”困境,严复设计“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 范式,试图融通体用,但该说依凭西学的体与用,并未找到中西文化的涵化路径。以后,有学人提出“西体中用”说(李泽厚),却仍然没有克服体用割裂之弊;又有学人提出“中西互为体用”说(傅伟勋),庶几接近现代中国文化的实际状态,然而此说尚待深入的学理论证,更需要在践行性展开中得到检验。
三
中国是现代化的迟到者,“追赶”二字为百余年情状的写照。在追赶途中,山阴道上万千风光纷至沓来,目不暇给。鲁迅1919年在一篇随感录中说:
中国社会上的状态,简直是将几十世纪缩在一时:自油松片以至电灯,自独轮车以至飞机,自镖枪以至机关炮,自不许“妄谈法理”以至护法,自“食肉寝皮”的吃人思想以至人道主义,自迎尸拜蛇以至美育代宗教,都摩肩挨背的存在。(《热风》)
面对中国社会的“多重性”,国人提出过应对之策,如孙中山力主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同时又在资本十分薄弱之际便警告要“节制资本”,试图将现代化与防范现代化弊端两级课题“毕其功于一役”,一并加以解决,这是国人交出的一种深谋远虑却又具有民粹倾向的答案。
几重变革交叠的复杂局面,在现代化进程大大加速的当代尤显突出:世界文明史几个世纪以来现代化进程的种种历史性课题,竞相在现代中国共时性呈现,就今日中国面对课题的多重性、繁复性而言,既在中国数千年历史上没有先例,综览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进程也罕见其匹——
(一)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化,又称“第一次现代化”。
自洋务运动引入机器工业以来,一直在进行此一转变,截至20世纪70年代中叶,中国的“第一次现代化”完成程度大约在60%(参见中国现代化战略研究课题组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中国现代化报告2010》,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6页)。2008年第一次现代化程度约为90%(同上书,第17页),故1978年以来的三十多年,还要继续完成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化的未竟之业。时至2007年,中国的第一次现代化指数为87%,在全球131个国家中排名70位(参见中国现代化战略研究课题组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中国现代化报告2010》,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11页),属于“初等发达国家”,或称半现代化国家,也就是说,时下的中国也还只完成工业化任务的大部分,估计到2020年前后全面完成第一次现代化(即工业化)。总之,19世纪中叶以降的百余年间,包括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及今后十年,中国首先要实现“第一次现代化”,即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化。科学与民主的倡导,“启蒙”的呼唤,便是此一转换间的文化诉求。
(二)从国家统制的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化。
这是对“苏联模式”的突破,时下正在探寻计划体制与市场体制的辩证统一之路。前苏联模式的计划经济体制是工业化的一种进路,作为一种“集权-动员式体制”,曾取得工业化的显著实绩,但又存在严重的经济、社会及文化的僵滞之弊,终于在冷战较量中败下阵来。中国自1978年以来的改革,在很大程度上便是扬弃20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仿效过的苏联计划经济及集权政治模式,发挥市场的动力机制,使经济、社会及文化赢得巨大活力,中国从物资短缺的卖方经济向物资充盈的买方经济转化,文化产业方兴未艾,第一次现代化进程得以加速,并为第二次现代化的展开奠定基础。走出“苏联模式”,经济-文化事业追索市场与计划合理配置之路,经济与社会、文化同发展,是三十多年改革的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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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光明日报》2012年01月16日15 版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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