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逝梭,人生沧桑,今天是恩师钟敬文先生逝世十周年的忌日。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自然又一次缅怀先生的大师风范和对我的教诲期望,不禁内心戚戚双眼潸潸焉。
我有幸两次师从先生。先是在1992年9月到翌年7月,因为董晓萍教授的推荐,做了先生的访问学者,后来又在1999年正式考入先生门下攻读民俗学博士学位,在学业即将结束之前,先生以百岁高龄于2002年元月10日与世长辞,使我带着一种孤儿般的孤苦彷徨离开了母校,忧伤陪伴多年。
回想在先生门下学习的几年时光,虽然很辛苦但是很充实更幸福。记得第一次去见先生,心中实在忐忑不安。我读大学时,就知道他是现代学术史上的赫赫名家,中国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蒂建者和统帅,又是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很有影响的诗人和散文家。巍巍昆仑,神圣至上,对我这一介边陲小子来说,实在是可望不可及,而有机会见面时,分外诚惶诚恐。然而,当我来到小红楼二楼的他家,不想先生竟是一位非常慈祥随和的老人。他用很柔和的声音问我的读书兴趣和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我谨慎地一一回答。先生的谈论慢慢地发散开来,显现出渊博的学识和善良的胸襟。我第一次聆听大师的教诲,有一种异境突开、江山豁然而又清风和熙、仙境怡神的感觉。于是便渐渐放松身心,和先生聊了起来。先生认为我的古文献基础好,同时对神话学和地方文化兴趣甚浓,便建议我先从西王母做起,逐渐拓展到《山海经》等古典神话研究。从此,我便选择了神话研究的道路,由西王母入手,后来扩展到了昆仑神话乃至昆仑文化的研究。先生的一席话,就像海上航灯一样,给迷途中的我照亮了人生的方向。后来听先生的《民俗学研究》专题课和座谈,陪先生散步聊天,陪先生住院疗养,先生教给了许多高水平到达目的地的理论和方法,可惜我悟性太差,领会太少。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有人到我宿舍传话:“钟先生在楼下有事找你。”那时还没有手机,宿舍也没有电话,联系很不方便,我想不是重要事情,先生不会亲自来找。于是我急忙奔下楼去。原来先生准备出版他的《兰窗诗论集》,但对多年前诗论中引用的一部分宋元明清诗句,手头无资料可核对,先生是很认真的人,又不肯轻易放过,托几个人去查对,没有结果。先生便想到了我,说我是搞过文献的,帮着核对一下,希望十天内完成。后来推测那是先生在故意测试我,好在我用了半天半夜时间,把近二十首诗词的作者、所在诗文集中的卷页以及不同版本中的异文都搞清楚,第二天上午便送了去。从此,先生有机会便夸赞我的古文献底子很好,以至于多年后好几位大师级的著名教授在不同场合都提起先生对我的评价。作为学生,仅仅是翻了十来本古籍,查对了几句诗词,先生就如此鼓励不已。真是知遇之恩,恩重如山!
类似的奖掖鼓励还很多。期间学校组织我们去潭柘寺、戒台寺,我写了一首小诗,其中第三联是:“世事常偏规律外,轮回尽在有无中。”先生看了重复两遍后笑着说:“蛮好,蛮好。”快结业时我写了篇论文《论“虎齿豹尾”的西王母》,陈子艾等先生给了许多过誉。我去辞别时,先生又鼓励说:“他们对你的文章评价很高啊,继续努力,定有好收成!” 我终身感恩先生对后学的深情鼓励和鞭策!
后来我不适乖乱的工作环境,辞职考博。恩师关爱,天道酬善,重新拜先生门下学习近三年。这更是一次先生对我脱胎换骨式的重塑,不仅使我明白了如何做人做事做学问,怎样看社会看人生看学术,还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人生境界得到了质的升华。后来回到青海工作,记得很多人都评论我,读博前后简直就是两个人!他们不知道,这是我敬爱的恩师重塑的好结果啊!
将近三年的时光对我来说,就是在先生的循循教诲下度过的。那时先生已年越鲐背,岁过九五,但仍然思维敏捷,口齿清晰,还在读书,还在写作,犹如艾服之龄;尤其令人吃惊的是,先生见识仍然居于学科前沿。一次一位博士生学位论文开题,是关于域外民俗学中很前沿很专业的选题,很多学者不敢发言,不意先生竟从西方结构主义源流、普洛普形态结构研究的特征等展开,滔滔不绝讲了近一个小时,其概括之准确、逻辑之清晰、表述之流畅,我等自愧不如。还有一次几个人到先生家,说到先生高寿而不糊涂,先生竟然大讲起基因组合与人类寿命的关系以及未来生物基因变化趋向,深入浅出,我等意外地聆听了一次文理科交叉前沿的课。弟子们都惊叹不已。
先生渊博的学识特别是脱俗的睿智,就像春风细雨一样润育着我,使我每每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先生常常教育我们,要尽量吸收国外的学术理论方法,取其有用的部分,结合我国民俗文化和传统理论实际,解决本国的实际问题,绝不可以照搬卖弄,否则就是二道贩子。这样的思想就成了我后来教学研究的原则和科研管理的理念。
继续浏览:1 | 2 |
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 【本文责编:CFNEdito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