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龙图腾
作为著名诗人,闻一多的学术思想与学术成就并不为当时学界所重。刊载《从人首蛇身像谈到龙与图腾》的《人文科学学报》,是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学者自组的社团刊物,社会影响并不大。岑家梧的《中国民族的图腾制度及其研究史略》(1949年)只在附录“图腾研究书目”中列及《从人首蛇身像谈到龙与图腾》,正文则一字未提。
1944年出版的翦伯赞《中国史纲》认为:“在中国历史上,自传说中之‘伏羲氏’时代以至‘夏代’,皆有图腾信仰之存在。”翦氏部分地继承了吕振羽《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的观点,如承认“属于‘伏羲氏’的十一个氏族,皆以‘龙’为图腾”,但否认了吕振羽“神农氏即神龙氏”的观点,认为“传说中谓‘神农氏’所属的五个氏族,皆以‘火’为图腾”[86]。翦著罗列的上古图腾主要有黄帝氏的云图腾、炎帝氏的火图腾、共工氏的水图腾、大皞氏的龙图腾、少皞氏的鸟图腾,其中黄帝氏之族下又分云、熊、貔、貅、貙、虎、雕、鹖、雁、鸢等等,如此一一罗列下来,有名称的图腾数目即多达96个。其中伏羲氏的龙图腾共占据11个席位,约为总图腾数的1/9,分别是飞龙、潜龙、居龙、降龙、土龙、水龙、青龙、赤龙、白龙、黑龙、黄龙。
1945年,马元材《秦史纲要》称:“女修吞玄鸟而生大业,而大廉又为鸟俗氏,可见秦民族是以玄鸟为图腾的。玄是黑色,故舜赐大费以皂游,皂亦黑色,游就是画有图腾的旗帜。”[87]吕振羽《简明中国通史》则说:“传说中的燧人氏,伏羲氏,女娲氏的时代,是中国图腾制的标本时代。在这时代的姓氏名称,据传说式的记载,几于全部采用生物的名称,如所谓黄帝的先族有蟜氏,黄帝少典之族有熊氏,神农先族神龙氏,舜之先族穷蝉氏,牛蟜氏,尧之先族有骀氏,契之先族有蛾氏,夏之先族牛蟜氏。”[88]
郭沫若在始版于1945年的《青铜时代》中,将殷人的图腾断为猩猩,理由是:“殷人的帝就是‘高祖夔’,夔字本来是动物的名称。《说文》说:‘夔贪兽也,一曰母猴,似人。’母猴一称弥猴,又一称沐猴,大约就是猩猩(orang utan)。殷人称这种动物为他们的‘高祖’,可见得这种动物在初一定是殷人的图腾。”[89]
通过学术史的梳理,我们看到闻一多的龙图腾在当时的图腾学界并没有引起明显的反响。多数图腾学者并未接受甚至未能读到闻一多的观点,他们依旧在漫无边际的“泛图腾”中摸索着,而不是如一些当代图腾学者所想像的“六十多年来,闻一多教授的龙图腾理论在大陆广有影响”[90]。《伏羲考》被抬成学术经典,是1980年代以后的事。
图腾本是一个人类学的概念,可是,中国图腾的生产者,多为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中国现代学术正处于邯郸学步的阶段,许多学者依然使用“意会”的传统方式来习得西方的新理论新概念,难免囫囵吞枣消化不良,抓住一点就可随意发挥,以至于无事无物不图腾。
人类学家岑家梧早在1937就曾撰文批评“氏族图腾”这种概念:“原始社会中图腾制度崩溃后,继续而来之氏族制,就有许多图腾文化转形变质而构成氏族制之文化。此种转形变质的图腾文化,若不详加考察其异同,当我们划分社会发展阶段时,至易陷入重大的错误。向来有所谓‘氏族图腾’一社会进化阶段的名称出现,就表现学者处理图腾问题的混乱。”[91]遗憾的是,这类学术批评既未能激发学术对话,也没有对其他学者的研究进路起到什么警示作用,因此也无所谓对错。
“由于中国学术界从一开始就缺乏对于图腾学说的全面而透彻的理解和领受,后继者对西方现代人类学关于图腾学说的理论反思缺乏了解,图腾理论早已流为一种浮泛浅薄的陈词滥调。”[92]意会和滥用图腾概念的现象始终伴随着中国的图腾研究史。比如岑仲勉仅仅依据“姜嫄履大人迹而生后稷”之寥寥数字,就敢断定“足迹者属于自然力之周代图腾也”[93],作者不仅预设了周代尚处于图腾社会,而且预设了足迹可以作为图腾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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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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