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保定的一个农民叫李红旗,这个哥们儿喜欢收藏,还挣了点儿钱,没事到古董市场去转悠,在古董市场就淘东西,有一次就淘到了五张烈士证书,是抗美援朝的烈士证书,在古董市场里,他就买下来了。买下来以后他老婆还埋怨他,说你看花钱买这个东西干什么?他当时买的时候想的是这个东西有收藏价值,到时候能卖更多的钱。后来他看了以后心里不是滋味,他说这些人都是为国家牺牲的,怎么烈士证书没有送达他们的家庭,没有送达他们的亲属,却反而出现在旧货市场上作为商品买卖?他经过一系列的思考以后就开始做一件事,自己往里搭钱,花了十年的时间按照证书的姓名大概的地点去寻找,寻找这些烈士的家人。他找到了四个,当时央视报道的时候他找到了三个,后来报道了以后又有很多人关注,连锁的帮忙,后来找到了四个,把这四位烈士证书送给他们的家人。他们家人在拿到烈士证书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生是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知道,如果是烈属的话是会有很多政策的照顾,会有优待,可有些人没有享受到,所以家里人拿到这个烈士证书的时候真是痛哭嚎啕,把李红旗视作上苍派来了使者,他们的亲人终于魂归故里了,这是一个很突出的例子。
第二个例子,大家可能看到电影《集结号》。这个电影拍摄其实有一个原型,一位退休了的检查官,山西人,他在废品市场上发现了一个大本,里面有84份没有发出的阵亡通知书,是1949年解放太原牺牲战士通知书,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也是千辛万苦的散尽家财的去帮这些人送达通知书,而且这个过程当中他遇到了很多困难,不只是经济上的困难,因为都很远,散布在全国各地,到一个地方需要当地部门的配合帮助,比如他到民政部门去,或者到哪些部门去了,这些部门的官员说这些东西早失效了。他非常不容易的为当中26位烈士找到了他们的亲人。
第三个例子,是湖北的,也是一个老警察,他的家乡那儿有一个墓地,里面埋葬着很多人,但是他也是用自己的钱财,自己的休息时间,帮他们去要“身份”。
中国人何以丢失了自己的历史?
我们看到这样一系列的事件之后,我们会引起很多的联想。首先,这些东西为什么没有送达?这些通知书,这些烈士证为什么没有送达?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说无法送达,找不到,有困难。他们送达不了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在什么地方,在什么部门,在什么档案馆里面存档?没有。为什么流入旧货市场,流入了废品收购站?他们可能在这个国家的见证过程中,是千千万万死去人的一个,如果从一个国家的视角来看,可能这些人微不足道,死的人很多。可是从每一个家庭,从他们亲人的角度来看,他们是这个家庭的唯一,是这个家庭的全部。那么我们就会问,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是这样?我们的媒体在报道了这样一系列的事件,当然这个人都是作为好人好事报道,我们在报道好人好事的同时是不是该多问几个为什么?
当然了,我们也会想到,这些人,包括我们大家作为普普通通的人民,我们还要追问普通人的历史命运是什么?难道就像这些人一样在历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能我们在现实中会感觉到我们的命运确实是这样的,普通人在历史当中是没有声音的,是没有形象的。
我们今天想谈的问题,我们想说的是人应该是历史的主体。作为主体的人,不能仅仅作为数字存在,应该作为主体来存在,所以这是我们很核心的命题。其实跟我们今天社会中很多人也关注的,比如说社会建设的问题,公民社会的问题,人当然也应该是社会当中的主体,而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性的存在,一个工具性的存在。
作为后来者,我们需要了解和记住前人的经历,他们的功过,他们的是非,我们需要了解这些,我们需要知道这些,这些实际上有着不言而喻的正当性和必要性。我们天天都在说今天的好生活是前人牺牲、奉献换来了,但是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连他们做过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或者我们用一种扭曲的方式去记住,这实际上是一种忘恩负义。更为重要的是,我想说的是记忆是什么?记忆实际上是思想的源泉,是理性的源泉,我们之所以要记忆,是因为我们需要通过记忆历史来明辨是非,我们需要以史为鉴,我们要知道,要了解,我们才能真正的明辨是非,以史为鉴,这是一个先决条件。
跟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如果说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和材料,记忆是思想的源流,如果没有这个社会记忆的话,思想的河流就会趋于干涸,就会中断,当然也谈不上有反思,有质疑,有批判,因为没有记忆的话,就不会有记忆历史的比较,不会有记忆历史的分析、辨析和判断。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种记忆有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
记忆还有一种非常重要的作用,记忆和历史本身对权力是一种限制,对统治者有一种约束的作用。这一点大家不难理解,刚才我们几个还在谈,说为什么今天很多历史方面的研究,历史方面书籍的出版会遭遇到非常大的阻力,甚至比一些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的书,但是很多历史题材的,去重新认识一段历史,重新去了解一段历史,去揭示历史逻辑的写作反而非常困难。我总是说历史具有一种力量,这是历史力量一个非常重要的面向,就是这种制约,让他们产生恐惧。
涂尔干说过这样一段话,“过去不是被保留下来的,而是在现在的基础上被重新建构”。其实我们今天的人来认知历史,来写历史,也是这样,今天对历史的一个重新建构,历史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已经现成的在那里呆着,等着我们大家去了解它,去熟悉它,而是说历史是一个建构的过程,但是这个建构的过程是由权力来控制的。我们说历史的重新建构依靠什么?依靠人们的记忆,但是记忆却是权力的产物,是治理的产物,决定什么被记录和什么被遗忘的是权力,就像奥威尔在《1984》当中说过的,“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现在和未来”,第二句话“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这样的一位作者,他在《1984》当中以一种近乎天才式的预言,描绘了这种集权主义所能够达到的,对于思想,对于心理,包括对于记忆的控制的极致,而对于记忆的控制是最重要的权力技术之一。具体方式就是通过对社会记忆的消灭和对历史的篡改,奥威尔描述了在这样的国度中有一个部门就是专门来进行这样一个,对历史记录进行有计划的销毁--真理部。他原来就自己在真理部下面的一个部门工作,历史记录被有计划的销毁,各种报刊被不断的修改、重写,报刊都在修改、重写,这样的话使人产生执政者永远是正确的印象。所以奥威尔说“历史是什么?历史就像一张不断刮干净重写的羊皮纸,以权治者们所希望的样子存在”。历史被修改了,而这种修改的痕迹又全被遮盖掉了,所以人们以为历史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样存在的。你可以知道权力和历史是这样的一种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
遗忘和记忆扭曲是怎么发生的?
郭于华:在历史和权力的关系下,其实我们不难理解遗忘怎么会发生。用大家常常说的话是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今天要向前看,或者向钱看,实际上这是有意识的让人们遗忘。还有一个说法叫不争论,什么事都搁置,实际上就是不去讨论,不去思考,那么这个遗忘是必然发生的。你搁在那里,没有人去想,没有人去思考,能不遗忘吗?还有一种说法,今天也有不少人研究知青的历史,研究知青的口述史,研究知青这样一代人被从城市下放到农村去劳动,今天大家在探讨知青话题的时候经常会用这样的概念,一个叫青春无悔,一个叫苦难是人生的财富。我听到这个“青春无悔”我就来火知道吗?那是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的生命啊。而且不止是一代人,他们的经历,对他们的后代都有很多的影响。我们不要只把眼睛看在成功人士身上,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很成功,比如成为领导人,当了大官,或者成为很成功的商人,成为很成功的学者,那是凤毛麟角。看看那一代人的苦难,有很多人生命历程完全是混乱的,该读书的时候没有书读,到农村去了,该成家的时候赶快补读书,补文凭,或者说去工作。本来到了年富力强,40多岁,正是家庭的栋梁,也应该是国家栋梁的时候,下岗了,整个生命历程都被打乱了,这么一代人岂止是一句“青春无悔”这么轻飘飘就可以概括吗?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如果苦难不被记住,如果苦难不被讲述,如果苦难没有进入历史,完全消失掉了,怎么能成为人生的财富?所以对这样的一些说法都需要重新来理解,重新来反思。
这个当中也有一些扭曲的记忆,有些人说文革没有那么差,很多人也很开心,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也很有乐趣,实际上这个当中要从更大的宏观的结构来看,很多记忆发生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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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凤凰网 2011年12月15日 10:36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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