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怎么成了男根的象征呢?从表象而论,鸟(特别是其能够伸缩低昂的头领部)可状男根之形。鸟会产卵,男根也有卵(睾丸)。以卵象征生殖,可能源于先民对男性在生育过程中重要作用的认识,再者,就人类新生儿来说,外附胞衣,这与卵亦有一定的联系。在内涵上,鸟繁殖力旺盛是不争的事实。因之,人们对男根象征物——鸟,实行崇拜,正体现了祈求自身生殖繁盛的愿望。
浙江绍兴地区流行着一则“盘古开天地”的传说:当时天地一片混沌,只有一条缝,后来飞来了一只大鸟,在缝处生了个大卵,孵出了盘古,开天辟地,人类的历史由此开始。[20]如何理解这里的“缝”、“鸟”、“卵”?引进“鸟象征男根”的观点,则个中的内涵马上就能明白;鸟“在缝外生了个大卵”,即男(鸟)与女(缝——阴部)交合孕育出了人类(大卵)。联系婴儿初生时有胎衣裹身的情况,因而这里的“大卵”代指初生的婴儿。著名的简狄吞鸟卵生契的神话也符合这类“卵生人”的叙述模式。这则神话流传很广,故不再赘言。
卵象征生殖,哈尼文化中也有类似的例子。“阿八多”是哈尼族青年男女间的一种社交活动。丰盛的宴席上,必煮有一碗公鸡。鸡头用筷子支起,像在引领长鸣,鸡脖子上挂着公鸡睾丸(卵),象征生殖繁衍[21]。谈情说爱阶段就大胆涉及生殖问题,这在许多少数民族婚恋文化中并不少见。
在浙江奉化地区,20世纪50年代以前,一直盛行一种祭麻雀的习俗,据说是为了感谢麻雀给人们送来了谷种。祭祀期间,有一项内容颇引人注目:当晚,患有不育症的男子将捕捉雄麻雀回家烧食。食前,夫妻双方淋浴后跪拜祈祷,诵念《送谷神神咒》祭麻雀两次。连食数次据说还真有作用。[22]显然,我们认为其中包含生殖崇拜的内涵,这里的麻雀有男根进而有男性性能力的意思潜隐在其中。麻雀被视为送谷神,有使人类生命得以延续的功劳,“送谷神”因此也可演绎成送子嗣之神。况且如前所述,“雀”在中国文化中包含有象征男根的意思。人们吃麻雀,是寄望于把它具有的神力移植到自己身上,以增强自身的生殖能力。至于中医学认为麻雀这类有治疗不育症的功效的观点,想必是一种经验之学而已。理解了这一点,对传统饮食文化中吃鱼、吃蛙、吃蛇及吃“鞭”之类的现象就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说,那种认为中国的传统饮食文化其实就是生殖崇拜文化的观点,不失为是一种“片面的深刻”。
稻作文化中男根的象征物,除了龙(蛇)、鸟之外,山在汉文化中有男根之义。壮族姆六甲神话中说,姆六甲造人时,抢到辣椒的泥人都变成了男孩,所以直到现在壮族民间还视辣椒为男性生殖器[23]。云南澄江松子园的彝族自认“金竹”是他们的老太祖,并称其为“金竹爷爷”,不孕的妇女向之求祷,便可怀孕生子。[24]挺直的“金竹”在这儿自然被视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一些中年无子的苗族,多到旷野中数丈高的陡削岩石前祭拜,若得子便尊石为父[25]。这很显然是视岩石为男根的象征。据笔者调查,云南永仁直苴村的彝族,旧时每年插秧前,都要祭祀伙头田旁的一块状如男根的石头,祈祝谷物丰产,村民幸福,突出地反映了人们把男性生殖力与土地生殖力等同一致的观念。
总之,男根崇拜的文化事象在我国稻作文化区广泛存在,反映着稻作民族对人类自身的认识,体现着人们强烈期冀人口兴旺的愿望。这些被视为男根之物,或者在表象上有相似之处,或者内涵上有吻合的地方,更多的则兼具二者的特点。
综观之,对男女性生殖器的崇拜,是包括我国稻作文化在内的世界文化史上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我国稻作民族中的生殖崇拜文化,从纵向上看,自原始氏族社会到现在,相关事象总体上虽然呈现出逐渐减少的特点,但始终未曾断灭过;从横向上看,生殖崇拜的因子融落在稻作民族生活中的诸多方面。受小农经济和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影响,我国的生殖崇拜文化内涵丰富,形式多样,稻作文化区的尤为如此。与特定的经济形态和自然环境相联系,我国稻作文化中的生殖崇拜多与稻作农业有关,广泛涉及到稻作民族的生活环境,鱼、蛙、龙(蛇)、鸟、花、桃、竹、岩石、……无一不是稻作地区的寻常之物。人们祈求生殖,往往又与祈盼谷物丰收的愿望连结在一起。生殖崇拜的实质是人口增殖,稻作生产的实质是谷物丰产,我国的稻作民族似乎很早就洞悉了二者的关系,把生殖崇拜与稻作生产密切联系在一起,并且使生殖文化与产食文化紧密相联。在我国稻作民族生殖崇拜文化中,生殖器的象征物都在表象相像、内涵相似方面与世界生殖崇拜文化有着通约之处,这使其本身就具有与世界对话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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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贵州民族研究》2002年01期,第135~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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