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十六章都出现了威廉姆斯(S. W. Williams)这个人物,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卫三畏(卫廉士)。如此近代来华外国人名翻译,还不如不译。
第七章中出现的另一翻译错误不能原谅。译者将《新潮》翻译成《复兴》。《新潮》杂志的英文名为The Renaissance,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历史的常识,译者如果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也不要紧,此章就曾出现过《新潮》的正确翻译,只要稍微用心一下就可以了。另外,《新潮》、《新青年》、《解放与改造》杂志的篇目,已有现成的工具书出版可以查对,无需自行另译。
第八章中作者提到的几家在华外国银行译名都有错误或不太严谨。例如,International Banking Corporation被译作国际银行,完全是直译;在附录的中英、英中对照中译作花旗银行,基本准确。但是,严格的讲,当时正式的中文译名应是万国宝通银行,“花旗银行”译名在中国普遍使用是以后的事情。Banque Industrielle de Chine被译作中国工业银行,附录的中英对照中又译作中国实业银行,则是译者想当然的错误译法,正确的译名为中法实业银行。Asia Banking Corporation被译作亚洲银行,也是不假思索的直译,准确的译法是友华银行,是一家在作者调查时刚成立的美国银行,后被花旗银行兼并。
第十五章提及的订户最多的所谓《中京报》(Chung Ch'iang Pao),附录十一又译作《中强报》,应翻译为《群强报》,这是一家集各家新闻使用通俗语言表达,偏重于戏剧的报纸,颇受下层社会欢迎。出现翻译问题,主要由于英文原著的对音错误,也反映出仅掌握语言还不能胜任学术著作的翻译。又有所谓《议事报》(Yi Shih Pao),不知所云,应译为《益世报》。其实,附录的中英对照中就曾准确译为《益世报》,可在英中对照中仍译为《议事报》,说明译者工作的粗糙。
在附录十一种报纸名单中还出现了一种名为《北京领袖》(Peking Leader)的报纸,令人费解;附录的中英、英中对照中,却又翻译成《北京先驱报》,这都是译者各自按照字义表面揣摩的结果。准确的中文译名应为《北京导报》。
第十六章中出现的人名陈焕璋(Ch'en Huan Chang),应为陈焕章;其主持的团体儒教学会(Confucian Society),应翻译为孔教会。另有所谓《中国记录报》(The Chinese Recorder),应译为《教务杂志》,这是一份重要的教会刊物,被研究者广泛使用。
最不可原谅的是,译者在第十六章硬是制造出了一所“北京大学”。此“北京大学”应译为“汇文大学”(Peking University),也就是后来的燕京大学(Yenching University)。尽管两所学校的英文名称都是Peking University,但中文名称有着明显区别,根据上下文内容完全能够加以准确地判断。其实,在英文原著中,作者也采取了一些办法力图加以区别。例如,将汇文大学写作Peking Union University,或Peking(Union)University;北京大学则写作Peking Government University,或Peking(Government)University。附录的中英、英中对照中都无问题。然而,当原文仅仅使用Peking University表达时,译者都一律译为“北京大学”,译审者、出版社编辑也都容忍了这个明显的硬伤,并以大一号黑体字作为小标题出现,明确告诉读者:“北京大学建立于1915年”,“是一所传教士开办的学校”。如此翻译,即使是译者旨在强调翻译必须完全忠实于原著,也应该加注释说明。
仅靠一支笔和一本字典来搞翻译,不是对待学术研究应有的态度
这些翻译中的问题,是阅读中译本时信手拈来,只要稍具专业知识就并不难发现;而且,只要态度端正,认真查阅相关工具书和重要参考书,就能够立即解决问题。其实,中译本还有一些类似的问题,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才能有一个满意的解决。也可能有一些专有词汇,由于过于生僻,或存在时间较短,在现有的常用资料中一时难以查对,只能用译音的方式处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有可能原著在书写或对音上就存在错误,就要依据书中上下文内容加以考订,注明问题所在与合理的解释。不管出于何种可能,都必须是在广泛占有材料并加以认真推敲后,再做出准确的、适当的选择,仅靠一支笔和一本字典来搞翻译,不是对待学术研究应有的态度。
近十多年来,在中国国内,一方面学术成果被大量制造出来,一方面学术权威在社会上的地位却有所下降,所谓学术打假风正是这种现象的写照。至于如何才算抄袭,学术上和司法上尚缺乏明细的规定,但是,普遍的浮躁现象,是学术研究工作中存在着的不争的事实。你能将中国典籍中的言辞随意附会一番就名利双收,我也可以把外国学者的论述改头换面成为创新之作。如果我们对近些年来的中国学术创新能力不抱太大期望的话,就更需要借助外国学术论著提供规范;但如果连翻译都害怕麻烦,就真不知道如何才能从事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工作了。
历史著作的翻译,特别是有关中国历史著作的翻译,是一项十分艰巨困难的工作,甚至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工作。作者使用的一些中文资料,随着时间流逝,有些已经很难找到了;甚至一些专有名词和习惯用语,也已经成为较为生僻的词汇。对于这些问题,采用意译或音译,是一种解决办法,但翻译对象如是中国历史著作,大量使用则显得失真,读起来也很怪异。本来是中国人讲的话,经过翻译转用外文发表,又经过二次翻译再使用中文出版,说出来的话可能不中不西、不古不今,一些重要的专有名词也可能成为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原本简单的、熟识的内容,经过翻译反而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当然,严格的核对,工作量极大,可能并不下于新的研究。其实,好的历史著作翻译,本身就是一项再研究工作,不仅要忠实、准确地表达原著的思想,还要保证原著中使用的资料(包括人物、机构、论著的名称和引文)可以直接再利用,并且纠正原著中存在明显错误的失漏之处,以及对一些现今理解较为困难的专有词汇给予注释。因此,学术著作的翻译工作,最好由专家来做,并不适合团队式快速作战的工作方式。如果必须团队合作,那也需要参与者具备一定程度的相关专业知识,真正做到各负其责,相互沟通切磋,坚决杜绝有名无实的译审和通读。
最后,中国书店作为文史类书籍有影响的出版社,本应奉献给读者一部高品质的书籍,遗憾的是,除编辑上未能就翻译质量严格把关外,书籍装订也很不牢固。一本新书,第一次翻阅就出现开胶脱页,令爱书者十分心疼。
总之,一本书的产生,作者、译者、译审者、编辑等各环节,甚至还应包括专业的评论者和普通读者,都应该抱着认真的学术至上的态度,减少虚浮和急功近利之心,才能够获得研究、写作、阅读的快乐。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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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博览群书》2010年10月07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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