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在理性祛魅的时代,重建“非常”存在着诸多困难。因为传统节日的“非常性”总是与信仰、世界观、人们对传统与现代关系的看法等联在一起。而目前,科学主义流行,“传统就是落后”的观念仍不鲜见,仍有人不免膨胀地以为人就是宇宙的中心并可以自由地改变世界。不过,困难的存在并不意味重建本身不具备可能性,而只是意味着重建需要时间以及一定的策略。
依笔者的浅见,目前重建非常的重点和关键在于节俗活动方面。这是因为:(1)就节日名称和节日时间而言,一方面,不少传统节日仍然存活在人们的生活中(虽然是以“非常缺失”的状态),另有些则仍存于人们的记忆中,并不难被唤醒。近年来,部分由于学者和媒体的努力,世人对于传统节日的名称及其在历法中所占据的位置已经比较熟悉。另一方面,节日时间的“非常性”包蕴在节俗活动之中并通过节俗活动得以显现。如端午节“裹粘米,一名粽,一名角黍,盖取阴阳尚相包裹,未分散之象也”,[4]“粽子”里就蕴含着端午节所处时间点是阴阳转化关键点的“非常性”。(2)就节日空间而言,其“非常性”的获得往往与节日习俗活动联系在一起,比如新年期间有在家贴对联、门神的习俗活动,人们在家贴对联、门神,便将日常空间“家”营造成带有非常性的活动空间。(3)就民俗主体而言,获得特殊的节日感受和体验,依赖于在“非常”时间、“非常”空间里举行“非常”活动,同样与节俗活动紧密相连。
第三, 充分利用历史上形成的习俗活动,作为重建的重要资源。在努力将非常活动引入节日时间的过程中,笔者并不排斥发明新的活动,但是我国传统节日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早已积累了丰富的习俗,其中有许多如果被重新举行依然是“非常”的,在当下具有被优先引入的正当性。仍以端午节为例,它涉及饮食、祭祀、娱乐、诗会、驱邪避毒、卫生保健、社会交往等各种习俗活动,且每一种又往往包含不同的内容,比如驱邪避毒习俗,就有用雄黄酒、朱砂酒、菖蒲酒、艾叶酒等驱邪,用植物避邪,用神像、符图等驱邪,用手工制灵物避邪等不同方式,其中手工制灵物又有长命索、香囊、五毒衣、五毒鞋、老虎褡裢、剪纸、茧虎等。[5]这些习俗活动都可以引入当前的端午节,作为趋吉避凶的象征性表达,或者用于对祖先、屈原等人的真情悼念。当然,在具体的引入时,需要率先做许多研究工作,比如努力发现地方传统、整合不同地方节俗资源、乃至重新阐释习俗活动并赋予其新的意义等;在具体引入哪些习俗活动时,要对仪式活动予以格外注意,引导人们参与仪式活动,增强仪式感和神圣感。
第四, 在重建过程中,政府应起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我国传统社会中,节日多是民间和官方共同的节日,尽管出于种种考虑,官方会对民众的一些节俗活动进行限制,比如针对端午节期间竞渡的费力费财费时以及溺水身亡事件的频发,不少地方政府都曾采取过禁断竞渡的措施,但整体上政府是作为积极的行动主体出现于节日场合的。一方面,政府往往是重大节日活动的组织者、参与者和资源提供者,国家重要的祀典常在节日里举行,发布重要的诏令德音也多选择在节日期间,政府还负责节日期间的治安工作,维护公共秩序。另一方面,政府的代表人物(官员)不仅以个人身份积极参与节俗活动,像一般民众一样祭祖祀神、玩月登高,而且代表政府出席民众举行的节俗活动。官民一致、官民共享、官民同乐是传统节日的常态。在当下语境中重建节日的非常,政府有必要有责任也有能力担当重任。
当前之中国,是经历重大社会变迁之中国,是社会流动极其迅速之中国,是城市化进程积极推进之中国,也是传统节日经受过人为重创、有关传统节日的记忆业已被许多人淡忘之中国,因此,重建非常不能仅仅依靠一般民众之自发行动。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它需要引导,需要组织,需要提供节日活动赖以进行的设施和平台。政府作为掌握大量资源的公共权威机构,有能力组织专家研究、发表关于节日来源、流变、意义、价值、活动内容等方方面面的知识,并对民众的节日需求展开调查;有能力调动资源提供开展“非常活动”所必须的场所和设施。
当然,政府参与重建非常,不是代替民众过节,毕竟传统节日的复兴归根结底要依赖广大民众的积极参与。没有广大民众的参与,场面再隆重的节庆也只能喧嚣一时,这是一个基本常识。政府参与重建非常,亦不是强制民众过节。当今时代,政府已没有多少直接干预民众日常生活的正当性。政府参与重建非常的根本任务在于引导和服务:在调查民众需求和充分考虑传统节日资源的基础上,通过有计划地展现一些“非常活动”并提供“非常活动”得以开展的设施,来激发民众主动参与的热情。一俟民众养成自觉的习惯,它便可以退隐幕后。当然,可以并不意味着必然,政府依旧可以参与、组织节日活动,依旧可以将节日作为发布重要政令,尤其是惠民政策的时间。与民共享、与民同乐,本是政府在过节方面应当具备的正确姿态。
四、从复兴传统节日的角度看新兴节庆活动的建构
1980年代以来,多种地方性节会在我国各地蓬勃兴起,形成了令人瞩目的社会现象,至今方兴未艾,且有愈来愈盛之势。这些新兴节庆活动虽有不同类型,但多有相对固定的活动主题,并且一年一度周而复始地举办,基本上具备了节日性质。当然,与历史悠久的传统节日相比,它们又具有鲜明的特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新兴节庆基本上都属于建构型节日。建构型节日是笔者提出的一个从节日起源角度界定节日的概念,与自然型节日相对应。自然型节日是在无意识状态下通过人们的不断实践自然而然形成的节日,我国大多数传统节日都是自然型节日;建构型节日则是少数人有意识发明的,如国庆节、建党节、儿童节、劳动节和各种新兴节庆活动等。“建构型节日的建构性,在于它们本非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而是经由精心设计并被国家或地方政府以制定、颁布并实施政策的方式楔入人们日常生活之中的。”[6]目前各地的新兴节庆活动,从节期到活动内容多是经由精心设计并被地方政府以制定、颁布并实施政策的方式楔入人们日常生活之中的。它们的如期举行,需要依靠行政力量,动用大量政策资源。
第二,基于新兴节庆的建构性,新兴节庆的节期长短以及在历法中的位置都是人为设计确定的,也较易改变。比如潍坊国际风筝节,自1984年以来迄今为止已经举办了20余届,其中第一届4月1日起,历时3天;第二届到第八届4月1日起,节期10天。自第九届起改在4月20日开幕,一般历时5天,第二十一届则于4月20日至5月7日举行,历时18天。而传统节日节期的长短是约定俗成的结果,在历法中的位置则多与月亮、地球等天体运动形成的自然节律相吻合,一旦确定就很少变更。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山东社会科学》2011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