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张先生研究帛书《周易》,主要在“文革”末期。帛书分经、传两部分。经的部分,释文发表于1984年;传的部分,后来一直未发表。未发表,不是他攥在手里故意不发表,像流言所传,而是出于自尊,义无再辱(个中原因,这里不便讨论)。前两天,《马王堆汉墓帛书》的老编辑吴铁梅先生跟我在电话上说,张先生给她讲过一个他们老家的故事,有个人不打算活了,一根葱,两头蒜,该还的都还,什么事都做了了结,然后喝了卤水。她说,从此她再也不催张先生。
此事按下不表,我们还是看看张先生留下了什么东西。
现在,我们要想了解他对帛书《周易》的研究,一要看他的遗稿,二要看他生前发表的三篇文章。
张先生的遗稿,还是“文革”末期的旧稿,主要包括释文和校注两部分。释文部分,只有《六十四卦》、《系辞》两部分整理得比较好,其他还是草稿。校注部分,主要是据王弼本校经,据韩康伯本校传,并参考了汉唐石经,以及《经典释文》、《周易集解》等书所引的各种古本。
另外三篇文章,有些比此稿早,有些比此稿晚。
1974年,马王堆帛书整理小组刚刚成立。《文物》1974年9期发表了署名“晓菡”的文章:《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概述》。“文革”期间,时髦用笔名。据考,这是商承祚先生给韩仲民先生起的笔名。这篇文章的后面是《文物》编辑部邀请部分整理者在京座谈的纪要:《座谈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座谈时间是8月28日。纪要中有张先生的发言,可以反映张先生最初的考虑。当时,于豪亮先生还没来北京。
这篇纪要,多数发言是谈马王堆帛书《老子》甲乙本和其卷前卷后古佚书。当时,尊法批儒,黄老是宣传重点,这很自然。但张先生和周世荣的发言,重点是谈《周易》。张先生指出,帛书《周易》只有六十四卦,卦序排列与今本不同,不附《彖》、《象》、《文言》,不分上下经;《易传》的《系辞》不分上下篇,也没有“大衍之数”章。他怀疑,今本经的部分,卦序也好,分篇也好,都是汉代的改造,很晚才形成;传的部分,也与孔子无关,肯定在汉初以后,《系辞》和《说卦》都是后起。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张先生还是以《周易》指经的部分。本书所收《在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座谈会上的发言》,就是摘自这篇纪要。
张先生第二次讨论帛书《周易》是在十年后。它是配合马王堆帛书《六十四卦》释文的发表,刊于《文物》1984年3期,即本书所收《帛书〈六十四卦〉跋》。此时,于豪亮先生已去世两年。张先生的文章后是于先生的遗稿:《帛书〈周易〉》。于先生的遗稿仍是以《周易》为题,但整理小组正式发表的释文,题目却是《六十四卦》,可见这个题目是张先生考虑再三重新命名。事实上,本书下编所收张先生的遗稿,也把经的部分叫《六十四卦》。
《帛书〈六十四卦〉跋》,重点是探讨马王堆帛书《六十四卦》的卦画和卦序。
卦画,《六十四卦》以一横为阳爻,同于一字;一撇一捺为阴爻,同于八字,这点是新发现。作者认为,今本《周易》的阴阳爻是从数字一、六或一、八演化而来。他说,阜阳汉简《周易》是以一为阳爻,六(写成∧)为阴爻;马王堆帛书《周易》是以一为阳爻,八为阴爻。一是代表九六之数的九,八是从六分化,代表九六之数的六。这里我要说明一下,张先生的想法是源自他的“《周易》八卦源于商周数字卦”说,下面还要谈。这里,他除再申他在《试释周初青铜器铭文中的易卦》中提出的观点,还补充了《阜阳汉简简介》(刊于《文物》1983年2期)刚刚发表的新材料。遗憾的是,《阜阳汉简简介》报道有误,误导了张先生。事实上,阜阳汉简《周易》的卦画和马王堆帛书《周易》的卦画并无不同,写法都是一、八,而不是一、六。
卦序,作者是以易家所谓的“父母六子”说为解,认为它的排列与宋朱熹《周易本义》卷前《周易图说》的《文王八卦次序》最接近,此说可上溯于邵雍,上溯于陈抟,上溯于北周卫元嵩《元包》,根子是《易传·说卦》,画成易图,应属后天图,而非先天图。由于帛书卦序与今本不同,张先生认为今本卦序是后来才有,故他把经的部分改题为《六十四卦》。
1984年后,张先生已从他呕心沥血的帛书整理抽身而退,闭口不谈帛书。帛书《易传》主要是由其他人陆续发表。1992年,马王堆汉墓国际学术讨论会在长沙召开,湖南出版社出版了傅举有、陈松长合编的《马王堆汉墓文物》一书,第一次向外间公布了帛书《系辞》的照片和释文(118-126页)。由于材料已经发表,在陈鼓应先生的反复劝说下,张先生才写出了《马王堆帛书〈系辞〉校读》(刊于《道家文化研究》第三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这是他最后一次谈帛书《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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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1年1月23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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