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端午日又有打醮和“傩”的风俗。这与用船送灾,自然是相联属的:因为要送走不祥,先须把它或它们从人家里逐出。下面三条均见《湖广志书》:
(4)德安府──“午日造龙舟角黍以吊屈原,俗误为禳时令,故敛赀以醮”。(从我们的观点,这自然应改为”午日造龙舟角黍“,禳时令也,故敛赀以醮,腐儒误为吊屈原)。
(5)应山县──“端午闹里纸竹为龙舟,作醮事,曰平康醮”。
(6)黄冈县──“端午溯风巴河镇迎会,傩人花冠文身,鸣金逐疫”。
(7)《广东志书》,新兴县──“端午各就其近属神祠,鼓吹迎导,巡麻人家;师巫法水贴符,驱逐邪魅”。
第三,端午日浴身,饮药酒,以及在门户上和身体上悬佩厌胜物等等的风俗,我因为大家都知道,而且又属于我所谓私人的禳灾──别于公众的禳灾──所以在这篇短文里面,我不打算多说。但是以下的若干风俗,特别有趣,而且它们与用船送灾之举,似乎比其他的私人禳灾式,更能互相发明,故抄录于下。
(8)《江南志书》,怀宁县──“日晡时妇人以水浸残花掷街头,云送赤眼神”。
(9)《广东志书》,从化县──“五月五日至午烧符水洗手眼于道上,谓之送灾难,是时再播种”。
(10)石城县──“五月自一日至五日童子以风筝为戏,谓之放殃。偶线断落其屋舍,必破碎之,以为不祥”。此地的人本想把“殃”用风筝送走,自然不容它断落在自家房上。
(11)《山东志书》,登州府──“端午军校惭柳,于教场立彩门,悬葫鸽于上,走马射之,中葫则鸽飞,谓之‘演柳',间一行之”。这似乎又是一种送灾的法门;不过是所用的运具非舟或风筝等无生物而为鸽子耳。
第四,我们平常似乎认屈原确于五月五日投汨罗死,而且竞渡或类似竞渡的举动又都是确于此日举行,故以为竞渡起于招屈。无奈屈原的死日,现在已无法考证,而竞渡一系的风俗又不限于五月的重五日──有些地方是在十五、十七、十八举行的。屈原顾此失彼,不知将如何死法才能证实缙绅们的竞渡拯屈说。所以除非屈原死过一次以上,或有一位以上的屈原,我们只得将他弃置一旁,认定划龙舟本来完全是一种遣送不祥的仪式。
这一系的风俗之不限于端午除《武陵竞渡略》所记的而外,有下列诸志书为证:
(12)《湖广志书》,武昌县──“五月十七日小儿女悉赴瘟司庙上枷;次日庙神出游,舁者盛饰去帽簪五色花,沿街曳茆船,谓之逐疫”。
(13)大冶县──“五月十八日送瘟,纸作龙舟长数丈,上为三闾大夫像,人物数十,皆衣锦绣彩绘,冠佩器用,间以银锡,费近百金,送至青龙堤燔之,其盛他处罕比。昔人沿送穷之遗制,船以茅,故至今犹谓之茅船,而实则侈矣”。武昌和大冶不是“水浅”之区,而送瘟之船旧用茅制,可知龙舟本非备人比赛,而是装载不祥,置诸中流任其远去的(或举火烧了的)。
(14)广济县──“五月十八日棚会,市民十家一棚,祭瘟神,会饮或醮禳,焚仓术,插桃叶”。
江西的湖口县不会“水浅”吧,然据(15)《江西志书》云,该县“五月十八日为纸龙舟,形如真者,皆结彩装戏游于市中;所过民家,投以五谷盐茶,名曰收瘟;游毕送至郊外焚之”。“老西儿”的龙舟,尤其不一样──是用车扮成的。
(16)《山西志书》,阳曲县──“仲夏之月,五瘟庙僧,令人曳车作龙舟状,列五瘟神像,具饶鼓,从朔日起遍游街衢,人俱剪衣带少许,投钱米中施之,俗曰送瘟船”。
(17)《广西志书》,全州──“五月望日,郱落竞渡,俗言‘撵大十五’”。这是比端午晚十天的竞渡。
这一类的材料,志书里必定还有许多;只可惜我没功夫去找。听说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有一个抄志书的动议;他们想派人到京师图书馆去,把那里所藏的志书凡其中与风俗有关的记载,一概录出备人研究。这件事假使做到,于我这次的研究──譬如说──不知会有多大的帮助!我希望他们能早日着手,早日成功。
综合的结论:离现在不很远的时代,我国各省在五月都有划船送灾,或命意与此同而表现法不同的风俗。举行的日期不一定是初五,虽则大半似用此日。私人们和公众,其时有种种禳灾的举动。竞渡就是公众禳灾式中最重要的一种;不过是有些地方并无所谓竞渡而只是用车扮或用茅竹、纸等物造成一船,船上有时放种种人物或瘟神的像,导以旗帜乐队,遍游全地收灾,然后把船或者烧掉,或者泛于水中。他如打醮或大傩,目的自然也在驱逐不祥;私人们的放风筝、军中的演柳,也都是遣送不祥的法门。我们越把竞渡和五月初五(或五月他日)其余的风俗放在一处看,便越信俗传竞渡禳灾之说是对的。易言之,便愈信所谓竞渡,其前身本是公众禳灾仪的一节目,后来才逐渐生长成,或云脱胎为真正的”竞渡“。
(备考:发稿前,吾妻见广东石城县端午放风筝一条,遂告我曰,江浙有些地方的人最忌旁人的纸鸢落在自家房上。失者恐房主人责问,往往不敢声张;如必欲索回,须备香烛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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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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