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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糕的是,德国民族抛弃了他们自己的文化形式转而学习外国模式,特别是法国的文化模式。让赫尔德失望的是,德国贵族广泛模仿凡尔赛宫廷的华丽生活方式,法国的观念和习俗渗透到德国的中产阶级,加大了德国的中产阶级和普通民众之间的距离。法语精致高雅,而德国民众所操的德语被认为是粗俗的。那些使用德语的人添加了太多的外来语,以致下层社会几乎不能理解他们的意思。在文学上,也是如此,德国作家不仅把法语作为主要表述工具,作品的内容和形式都以法国的经典为范式,同时赞扬启蒙主义的大同理想。
所有这些对赫尔德来说都是灾难性的,他主张德国必须回到自己的根本,采取行动,否则德国将走向毁灭。“所有民间的活态思想都在急剧地走向忘却的深渊。启蒙主义之光正像癌症一样蚕食德国的文化。”(12)他号召同胞不要抛弃自己的传统,应该尊重和继承父辈传承下来的生活方式。对于那些在模仿外国模式生活中获得快乐的人,赫尔德说:“现在德国应该寻找自己民族的性格,寻找自己独有的思想方式,寻找民族的真正语言。”(13)赫尔德认为,德国开始失去民族的真正精神,忘记曾经拥有的祖先和历史。德国的传统已经被文艺复兴时期介绍进来的外国传统所中断。为了重拾失去的民族精神,德国人应当重新回到中世纪,我们的传统断裂正是从那里开始的,重新发展我们的文化必须从那里开始。赫尔德多次重复,一个健康,持久的文化必须建立在民族的基础上。对于赫尔德,从人性的角度来说,黄金时代在将来。不幸的是,德国已经偏离了那条把它引向人性的轨迹,为了实现民族自救,不得不从头再来。正如罗伯特·R·尔纲指出,赫尔德希望引导人民回到民族的过去,回到民族情感的源头。“在那里用清澈的空气振作他们的精神,然后让他们奔向伟大的明天。”(14)但是如何弥补过去和现在之间裂痕,如何找回归失落的灵魂,赫尔德认为只有一条道路--民间诗歌。
要了解赫尔德的民间诗歌思想必须了解维科。维科认为神话等同于历史,他认为第一流的诗人就是用隐喻语言表述事实的历史学家。后来因为年代久远,人们对神话产生曲解和误会,但是描写希腊神话的诗在起源时都是真实的。对于维科和接受了维科这种思想的赫尔德来说,诗歌可以用来解释历史,能为给解释过去提供难以获得的资料。运用维科的理论,赫尔德认为圣经中的《创世纪》故事是民歌,是关于安息日的风俗习惯,《所罗门之歌》是一组所罗门遗留下来的民歌。通过圣经中的那些民歌,了解过去的大量事实是可能的。由此,赫尔德认为,德国人可以研究遗存在农民中的民间诗歌,来了解民族的历史事件。
更为重要的是,维科认为民歌反映了他所处那个社会的文化样式,他说,荷马纯粹是希腊人的一种心理投射,一位仅存于理想中的诗人,并不曾作为具体的个人在自然界存在过。在赫尔德的术语中,荷马是民族精神的结晶,他通过史诗表述了希腊的民族精神。民歌是最能表述民族精神的一种方式。赫尔德身上,这种思想随处可见。他认为,诗既表述了一个民族的缺点,又表述了一个民族的优点;它既是民族感情的一面镜子,又是对民族希望的最好的表达。他把民间诗歌称作民族的档案,一个民族灵魂留下的烙印,民族的活态声音。(15)当赫尔德满怀希望想从当代民间诗人中寻找指引国家的诗歌时,不幸的是,他没有找到。可能除了Klopstock之外,他们把德国生来就有的权利变卖了,为学习法国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如此,赫尔德转向那些农民,这些德国人保持着民间诗人创作的,没有被外国影响损坏的歌。过去德国以自身文化为基础发展的时候,这些诗歌仍然在民间口头传唱。对于这些年老的诗人,赫尔德说,他们是“我们的父亲,他们的语言是我们语言的源头,他们纯洁的诗歌是我们古老德国灵魂的镜子。”(16)在他们的作品中,民歌铺设了一条通往拯救的路。
对赫尔德而言,民间诗歌仍有别的价值:民歌用最完美的表现形式保留着民族语言。民族语言是极其重要的,根据赫尔德文化有机论,因为人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思考,才能对民族精神作出回应,才能表述民族精神。赫尔德说:“每一种语言,都有他自己特定的民族特点,所以自然要求我们只学自己的母语,它是最能表达我们性格,最能与我们思想方式相一致。”(17)所以他主张:“一个民族,没有什么比祖先的语言更有价值的。民族生活中的传统精神财富,历史,宗教和生活常理,所有的心思和灵魂,都储存在民族语言里。剥夺民族语言,或者贬低它,就是剥夺它从祖先那里继承的不朽灵魂。”(18)不幸的是,祖先的语言已经被贬低了,正像人们指出的那样,许多学校开展拉丁语和法语教育,上流社会普遍使用法语,在语言中承载着那么笨重的外来语,让人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语言。只有在民间诗歌中保留了原始的美,这种美只能在中世纪的文学作品中找到。所以那些希望忠于祖父语言的诗人们,只有从更早的文学作品或民间诗歌中,才能找到灵感。
促使赫尔德从事民间诗歌研究,很大程度上源于他阅读了《古英语诗歌的遗俗》和《莪相的诗歌》,特别是《莪相的诗歌》让赫尔德坚信,莎士比亚的许多作品都是创造在古代流行的民歌、故事和神话之上。换句话说,德国文学,甚至德国民族,都没有活力,因为德国的诗人,不像英国诗人一样,他们不再保持本土传统。因此,赫尔德开始致力于恢复民族的过去,搜集和出版幸存的民歌。吉利斯说,“那些属于过去而被丢失的财富又可以被利用,它们是以后的作家们的基础,它们将给当代的德国人营造一种类似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文学环境,新莎士比亚和新斯宾塞可能在这里产生。”(19)随着运动的开展,欧洲民俗学正式开始了。
赫尔德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搜集民歌,他振臂高呼:“伟大的帝国,拥有十个种族(Peoples)的帝国,德国!你们没有莎士比亚。你们也没有赞颂你们祖先的歌吗?瑞士人、斯瓦比亚人、弗兰克斯人、巴伐利亚人、威斯特伐利亚人、撒克逊人、文德人、普鲁士人,你们都一无所有吗?你们祖父的声音已经在消逝,被默默的尘封着。英雄的习俗,高贵的品质和语言,这是你们民族的所有,你们对历史的灵魂没有了一丝印痕。毫无疑问,它们曾经存在过,现在也可能存在,但是,它们躺在泥淖里,不能被认出,它们遭人鄙视……帮助它们,兄弟们,证明我们民族是什么,而不是什么,展示我们民族过去是如何思考和体验的,现在又是如何思考和体验的。”(20)为赫尔德所激励,民俗搜集运动开始兴起。从格林兄弟开始,民俗搜集的热情没有消退,而是继续高涨。1812年,格林兄弟编辑了《希尔德布兰特之歌》的古代片段;从1812年到1815年,他们出版了《儿童与家庭童话》;1815年,他们创作了一卷《埃达的诗学》;从1816到1818年,他们出版了一部解析德国最古老史诗传统的著作《德国传说》。雅各布·格林对材料的处理态度是那个时代的典型代表,他深受赫尔德的影响。他写道:“我发现,她的语言,法则和古物都在极大程度上遭受到轻视,我满怀希望地歌颂我的祖国……也许,我的书会对平静而快乐的生活产生强烈的影响,这种生活在将来某一天是会回来的。然而,他们也应该属于现在,我不能想象在现在没有我们过去的荣耀和光辉,将来一定会惩罚任何对古昔时光的轻视。”(21)第一批追随赫尔德足迹的文人,是狂飙运动学会的成员。像赫尔德一样,他们反对启蒙主义的权威,强调自然和独创性,认为民间是真正诗歌的源头。在这个世纪交替之后,浪漫主义者把目光集中在民间,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深受赫尔德的影响,在他和其他人的领导下,他们关注过去的文学,关注中世纪的文学,关注民歌,为现在和将来寻找文学典范。在这些材料上,他们创造一个文学实体,他们相信,它只有能表述民族精神,才是一种可以给予一个民族力量、灵感和认同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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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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