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自然是我们的必至之地。这个地方在中国人这里知名度很高,原因是那里是著名的太平天国运动的爆发地。但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并没有把它与王阳明成就其事功的大藤峡瑶民起事联系起来,并不觉得这两件通史叙事中的大事件发生在同一个县里。古代史语境与近代史语境之差异,于此可见一斑。
金田村离县城(现在应该叫市区)并不太远,由于它在革命史叙事中的重要位置,使它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便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里有个太平天国运动纪念馆,现在保留着几块碑刻。其中有块碑,据说是冯云山当年砸神像那间庙里的。联想到过去说太平天国捣毁偶像,连洋人都给骗了,以为是皈依基督教的结果,我们则说是反封建。其实,他们之所以和那些寺庙过不去,并不是他们懂得用“科学”来对付“迷信”,而是那里有一群人--掌握着权势的--把他们这群人排斥于祭祀仪式之外,也就是排除在地方公共生活之外。没有参加过游神的人,不会理解自己没“份”的那种感觉。
有不少同行认为社会史学者不“关心政治”,其实如果知道我们来金田村,就应该不会这么看了。知道吗?所谓关心政治的学者也来金田村,但只是凭吊而已,他们并不试图理解金田、桂平或者粤西,并以此来理解为什么是这里,而非别处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他们认为,这个爆发的原因是全国一体的,所以并不需要理解这里的历史。
而我们到了这里就明白,如果不了解自明中叶大藤峡瑶乱以来这个区域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社会变化,我们就不会真正懂得太平天国,至少不会明白它为何爆发在这里。而且,我们因此而不仅理解了太平天国,因为它绝不是孤立的。
话说回到北京。几乎所有学历史的人都知道,所谓北京成为都城的历史,是从辽南京或者金中都开始的,但也许很少有人反过来想,没有这些北方的草原民族,契丹、女真、蒙古的强盛,究竟还会不会有北京?也许北京就永远是被称为燕、蓟或者幽州的北方边城。而所有人都应该清楚,北京成为帝国都城给近800年的中国历史带来了多大的影响。由此,我把这件事称为近800年来的一大变化,草原民族造就的都城,其影响绝不仅在于对华北乃至更南部的影响,还在于这些民族的生存空间在更西、更北。我们也知道,2000年来,草原民族一直保持着南下牧马的态势,但近300年来,也许时间更早,却出现了另外一个转折,那就是长城以南的汉人大量向北向西迁移拓殖,这个变化的影响也同样巨大,以至我们不能在重视西方列强打开中国大门的同时忽略它。
这样两个至少影响了中国北方历史进程的重大变化,即属我所谓的“大历史”.我们对华北区域历史的具体研究,无法忽略这样的背景,或者反过来说,我们对区域历史的具体探讨,是为了理解和解释这样的更大的历史变化。研究区域历史或者微观社会历史的人,不仅在时间上是“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的,而且在空间上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
(《小历史与大历史:区域社会史的理念、方法与实践》,赵世瑜著,三联书店2006年11月版,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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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博览群书 2007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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