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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相关历史记忆的剖析使我们意识到,任何一种集体记忆都不是单纯地保存往事,而往往是根据现在来重构“过去”。但王明珂的目的不是为了解构这一点,并指出那些历史记忆都是虚构的谎言;他仍认为这些是值得尊重且耐人寻味的叙述,因为事实上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不带自我观念地去回忆,而且,这些看起来互相歧异或不合理的记忆本身,正折射出一个普遍的心态:任何社会秩序的成员必须拥有一个共同的记忆,否则他们就无法共享经验。
这正是现在许多族群冲突中最突出的问题,例如中日对南京大屠杀的记忆和叙述分歧很大,这使得两国人民和政治家都无法达成共识,造成严重问题,正因此才要倡导东亚共同编写历史教科书。在现代民族主义冲突中,族群边界在竞争中愈发显得清晰明确,而这又导致了对立双方往往无法采取妥协的立场。在所有现代族群冲突中,无论是巴以还是北爱尔兰,对立双方都有一套截然不同的历史记忆来支持己方的行为。与这些残酷而长期的冲突相比,西南各族的弟兄祖先传说在强调区分、对抗的同时更强调一家人似的合作,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族群关系,这种想象的联系能作为一个强有力的纽带使人们感觉生活在同一个生活世界之中。正如王明珂在书中所强调的,反思这种发生在边界的多元、模糊、跨越、漂移的现象,能很好地有助于我们反思各种社会情境和人的处境。
以往经典的人类学理论常常认为个人认同的某些方面是“给定的”,不可能轻易改变;例如血缘、语言、种族联系都是所谓“原始关系”,人们由此发展出自我认知,并成为政治忠诚的基础。王明珂的研究已经证实这些也并非完全不可更改,通过对历史记忆的重新设定,人们跨越这些边界都是可能的,至少使这些边界显得模糊化了,而这反过来倒是更有利于一个共同秩序下和谐共处的族群关系。
哈布瓦赫在《论集体记忆》中曾说:“声名流传下来并为后人记住的祖先,只是那些对他们的记忆已被人们变成了崇拜对象的先辈,他们与这些先辈至少保持着虚构的联系。而其他的祖先,则变成了默默无闻的大众的一部分。”确实,人们与祖先的联系,往往是一个英雄形象符号的联系,这也是群体凝聚的需要。这与其说是事实记忆,不如说是一种情感记忆:在这里,事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符号性存在。
今天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持续进行,世界已越来越成为一个整体,“全球史”第一次真正成为一种可能。此前欧洲统一进程也伴随着一种将欧洲视为一个整体的历史记忆,这使得年青一代越来越多地将自己视为“欧洲人”而不仅仅是英国人或法国人;很快,我们就有必要构造一个属于全人类历史的记忆,“弟兄民族”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倒正暗示着那个人类很久以来的和平梦想——天下一家。
□ 维舟(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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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 2010-01-13 09:3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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